南京诏狱的地牢里，阴暗潮湿，里头混着一股发霉腐败的气味。不知道是死在角落的老鼠发了臭，还是烂掉的腐肉在散发气味。灰暗的地牢里，一间又一间，里头住着的除了受了刑罚后哀嚎的罪犯，就是等待受刑罚的罪犯。
易青到了诏狱紧闭的大铁门前，用力扣了两下门，对着里头大喝道：“我，掌刑千户，易青。”铁门有千斤重，一般人进不去，当然也出不来。
铁门有一个小窗口被打开，里头的人瞧见易青应该是要放行的。不过，照着流程走，他不能就着一张脸就将他放进去。毕竟，能关进诏狱里的犯人那都不是一般的人。万一遇上个易容高手进来把里头的要犯给带走了，这责任砍十个脑袋都不够担的。“劳烦易千户出示一下东厂和锦衣卫的两张令牌。”他说话尽量客气一些，因着易青虽然是锦衣卫的人，并且这诏狱也归锦衣卫管，但却跟着东厂的大都督魏忠宝做事。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哪一个他都惹不得。
易青将手里的令牌出示给他看，并询问道：“督主来了吗？”
瞧见了这令牌，确认了没错。那人连忙给易青开门，并恭敬地回答他，说：“回易千户的话，督主巳时就到了，您赶紧快些进去吧。”他侧了侧身子，让出通道给易青。
今儿是审那漕运总兵官，易青这两天是去带人抄家去，并探寻他在苏州的靠山到底是谁。探寻多日，除了金银财宝与近郊别院不少之外，的确是与京城那边有所牵连的。他点头与那开门的人道谢，疾步向里走去。
诏狱不止一扇这样的大铁门，每走百步就能见到一扇，且每一扇的流程都是与第一扇门一般。易青一共要经历五扇大门，待完全进去要花去小半个时辰。到了地牢门口，不用多问，他主动将令牌拿出，并与守门的人说：“督主已经开始审了吗？”
“回易千户的话，督主已经审了一会儿了。那姓陈的老头子嘴巴还真严实，足足打了两天，愣是一句有用的话也没有。”开门的人也是一身飞鱼服，显然他和易青很是熟络。门打开了，他侧着身子用气声说道：“您快些进去，估计一会儿要行刑，这动起大刑来还是要一个我们的人看着的好。万一人死了，有用的东西却还没套出来，东厂也不能将这口气撒在锦衣卫身上。”说完，他低头不去看他，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他只是一个开门的。
显然这话说出来就表明易青是在锦衣卫里能说上话的，尽管现在锦衣卫没有东厂的人风光，可也不想叫人泼脏水，随意拿捏。易青明白，就着墙壁上的烛光，他下了这地牢。到了里头，这气味虽然常闻，可却依然忍不住皱眉。穿过关押要犯的走廊，直达行刑的地儿，他看见那漕运总兵一身血污地叫人架在审讯架上，呼气可比吸气多多了，应该是已经用过大刑了。
“督主。”易青大步上前，拱手对他作礼。
魏忠宝一身黑袍坐在主位，斜眼瞧是易青来了，不急着与他说话，倒是站起身来走到那漕运总兵官身前。瞧着这人已经被打的看不出人样儿了，不过还有一口气。只要有一口气，魏忠宝就不会放过他。他伸手将总兵官散落在面前的乱发给拨开，露出他的眼睛。他有意看着他的眼睛，不急不慌地与他说道：“老陈啊，本督与你相识也有数年。以前，觉你傲气，想是因为在江南你说一不二，有底气。但是现在你还傲气，那就不应该了。你要清楚，这儿不是你的地盘，是诏狱。”他希望这老家伙可以聪明一些，不要再耗了。他能感觉到这老头子眼神里的轻蔑，他不怒反笑，指着易青对他说：“本督忘了，你是江南的大官，诏狱这种地儿你领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正好易千户刚给你抄完家回来，让他来给你说说这诏狱里头的故事？”说罢，他将地儿留给易青，自己则坐回主位上看戏。
易青抬眼看向这前任漕运总兵官，看得出他只有一口气留着。魏忠宝耗了他一个时辰，叫他身心都吃足苦头，刚才那一番话是在试图击溃他最后的防线。他看向魏忠宝，点头明了了其中意思。走上前，他与那漕运总兵官厉声说道：“陈大人，您何必在此继续硬抗呢？若说是要做忠义之士，那我还能理解，可您也不是那种清廉的官，故而您这般抵抗也只能是叫这里的刑具多喝点血水抛抛光罢了。”
易青这话的意思是想要告诉这位陈大人，他什么都知道。他不急着说手里掌握的最要紧的消息，反倒是说起了这几天抄家的时候看到的人。他轻叹一声，言语之中的狠厉也少了一些，似是要与他话家常一般地说：“我去了您苏州的府邸，您的孙子长得很是喜人，见了外人也不哭闹，上来还与我说了两句话。您猜他与我说什么了？”
说到孙子，这漕运总兵官忽然抬起头来。他眼中泛起了泪花，张口半天，沙哑地问：“他……他说什么了？”
易青没有拿捏错，这孙子是他的要害。他看着他，久久不说话，瞧着人越来越焦急，才开口说：“他问我，爷爷去哪儿了？”他能感觉到对方在一点一点地瓦解，便顺势追击继续说：“他说您答应他回来要教他读《三字经》，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他问我，您是不是在外头忙，所以没空呢。他可真是乖巧聪慧，与我特意说他不怪您的，还叫我别将这话与您说。”说到这里，他一声唏嘘感叹，摇头叹息道：“若不是您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应该是一个能出人头地的世家公子，想来也能为国效力成为国之栋梁。只是……如今可惜了。”
魏忠宝见时候差不多，他顺着易青的话，摇头啧啧可惜道：“充军路上不好走啊，更别说以后要在塞北做苦力。您这小孙子不过五六岁，若是没有人照应不知能不能活过今年过冬？”他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对着一旁的人说：“给老陈准备一碗参汤去，叫他喝了。”还没到时候死，得留着他一口气。他看向这漕运总兵官，与他好生规劝说：“过不过得了冬，就看老陈你的态度了啊。”陈大人一家都是独苗，魏忠宝赌他熬不住。他挥手叫看管他的锦衣卫上来，吩咐说：“让老陈回去好好再琢磨琢磨，明儿再来商讨。”
见人被带走了，易青上前与魏忠宝恭敬地作礼。他不是很懂魏忠宝的做法，便问：“督主，为何不现在就叫他说出来，他已经熬不住了。”
魏忠宝低头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轻笑回答：“本督想给他时间好好地想想，到底如何才能让他的孙子过冬？”他想要他吐出尽可能多的消息，所以才不急于这一时。看向易青，他问道：“这几日抄家探查，可是有什么消息？”
“回督主的话，在陈大人的书房里翻查到了不少账本，有私受江南商贾的贿赂，还有落下饷银的记录。除此之外，……”易青抬眼瞧向魏忠宝，因着不知他的立场所以心中有些顾虑。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魏忠宝看他停顿下来，便追问。
“是翻查到大量与汉王往来的信件。”易青选择说出来，他想看魏忠宝会如何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