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熙师叔,有位施主来找你。”
无熙停下,去开门。
是程兰,无熙见她抱着一把油纸伞,问道:
“程兰姑娘,今日镇上下雨了吗?”
“不是不是,”程兰笑着说,“是我自己要带来的,想着无熙师父的琴声也不是白听的,便带了这伞过来赠予你。”
“如此,便多谢程兰姑娘了。”
无熙双手合十,对她行礼,程兰抱着伞向前福了福身,算是回礼。
伴着古琴铮铮,程兰不由自主地翩翩起舞,无熙原本平静的心却更加不能平静。
一曲奏罢,无熙看着程兰,说:
“程兰姑娘的舞姿真是令人向往。”
“无熙师父的琴音也让人心驰神往。”
无熙和程兰相视而笑,无熙继续弹琴,一曲奏罢,无熙问道:
“贫僧觉着程兰姑娘不是宁乡人,姑娘来宁乡,不只是来听贫僧弹琴的吧。”
程兰红了脸,说:
“其实,我这次来是来找我的未婚夫的,他失踪好久了,只是有人在宁乡这边,找到了他曾经戴着的长命锁,便想过来碰碰运气。”
无熙点点头,不说话。
程兰继续说道:
“因为他从小便学习琴艺,听闻无熙师父也喜好弹琴,我便过来看看,毕竟,无熙师父,名字里也有一个熙字。”
无熙一怔,从前的记忆悉数涌入脑海,他突然起身,对程兰说:
“程兰姑娘,贫僧该去佛堂了,您,回去吧。”
程兰纵使疑惑,却也还是答应了,然后离开。
无熙摸了摸自己的耳后,那儿有一道疤痕,他终于知道,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他们程楚两家原本是邻居,两家的老爷子是战友,那时,程家那位小姑娘才五岁,正随父母拜访亲戚。
楚家突然来了强盗,抢劫楚家,楚家反抗,程家来帮忙,没成想强盗直接放了一把火,将两家房子都烧毁了,两家人也都没幸免。
只有他楚木熙一个人,因为发现盗贼,跑到庭院里大呼求救的时候被打晕了,才没被烧死,火灭后,一位僧人路过将他救下,这位僧人,便是他的师父。
无熙到佛堂,跪下念着经文,可是他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楚木熙和程兰从小生活在一起,甚至都会睡在一起,他们很小就定了娃娃亲,感情很好。
他很想骗自己,说,小时候说的喜欢只是小孩子的幼稚话,况且他已经出家了,更是和从前没有半分联系。
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程兰,心神不宁,连佛经都念不下去。
他终于明白监寺师兄说的那句,他不属于释家,他属于凡尘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在静兰寺生活了这么久,在他心里,静兰寺就是他的家,可他对程兰的那份感情,却做不得假。
一连半个月,他都将自己锁在房间,连每月剃度的日子都没去。
程兰来找过他,可是他却谢绝了她的来访。
又过了半个月,无熙留书一封,背着他的古琴离开了静兰寺。
当一名小和尚拿着他留的信去找监寺,监寺却说,随他去。
无熙凭着记忆,去到他曾经居住的地方。程家和楚家已经合为一家,那牌匾上面写的,是兰熙园。
他戴着帽子,便于挡住他已经快一尺的头发。
这日,是清明。
无熙去到城外山中的墓地,找到楚家所有人的坟墓,在他们面前弹奏起那首《今昔》。
奏罢,无熙将琴摔碎,离开墓地,到了山脚下的池边,池水深不见底。
他一跃而下。
冰凉的池水逐渐模糊他的感官,他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地下坠。
他合上双眸,他落泪,泪和池水融在一起。
不久,他模糊地听到有人在喊:
“救命,有人落水了。”
他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再有。
……
“楚木熙,”小姑娘笑,“这名字真好听。”
“姑娘就别拿贫僧开玩笑了。”无熙放下那杯他已经喝完的茶,看着小姑娘。
“你在你自己房间想了那么久,就只想出个自尽的法子?”
小姑娘嗤笑,见无熙皱眉无奈的样子,又说道:
“你本就不属于释家,还俗怎么了?大不了你继续吃斋念佛,娶了程兰姑娘,既不负如来,亦不负她。”
无熙垂眸,想了很久,才说:
“谢谢你。”
小姑娘笑,拿出小剪刀,从他鬓角剪下一根头发,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
无熙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池边,程兰正伏在他的身上哭泣,他抬手抚摸她的脸,轻声说:
“我回来了,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