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六大长老令:逆徒薛义私自进行仙凡通商,无视修仙界万年之规,依崇阳律法,视为妖孽,于本月初三刑戮于城南诛妖台,破其三魂七魄,引以为后世之戒。
听到这个消息时,薛义并没有感觉到很惊讶,相反,他的心很平静。
他才活了不到二十年,这二十年中,他一半活的是寂寞,一半活的是热闹。
寂寞是自己的,热闹是别人的。
他是一个在热闹中寂寞着的人。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中迎来了一份难得的平静,曾经的寂寞或者热闹无论有多少,都被湮没在了眼前的这场大雨中。
他平静的走向雨中。
大雨带给了崇阳城一个平静的夜晚,可在那雨光和灯光相撞的地方,依然有着许多不平静的事情发生。
那里有许多醉生梦死的人,他们除了挥霍自己的空虚寂寞,践踏可怜人的那一点可怜的尊严之外,一无所获。
不知为什么,薛义停下了脚步,他开始在烟雨中眺望这城市中的一景。
灯光雨光中,摇曳出了风情万种,也摇曳出了滚滚红尘。
笑声歌声里,潋滟出了柔情似水,也潋滟出了点点泪痕。
每一番虚情假意中,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每一句甜言蜜语里,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很害怕白天,因为白天里的阳光会刺痛他们的心,唯有夜晚,才能让他们那颗挣扎的心暂时沉醉、麻木甚至获得逃避的快感。
而薛义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害怕黑夜的人,他怕冷,很害怕夜的冷,从小如此。
雨雾,渐渐迷蒙了他的双眼。
他用手抹去眼前的雨水,继续开始张望。
不远处的那座烟雨楼依偎在一条玉带之侧,来来往往的船舫,不知载走了多少醉生梦死,又载来了多少欢声笑语;载来了多少欢乐,又载走了多少忧伤。
小的时候,薛义很羡慕船舫中的人,长大后,他发现,能登上这一条条船舫的人,他们的欢乐本就建立在别人的悲哀之上。
一个登上船舫的人,即便再德高望重,即便把话讲的再冠冕堂皇,也终究掩饰不了他内心的龌龊。
他忽然发现,这个世上竟然有那么多的人,把唾弃沉沦堕落者当成了正义,把批判离经叛道者当成了真理,但从来都不会正视自己的虚伪和懦弱。
可悲的是,面对他们那张大义凛然的嘴脸,我们大部分时候竟然无力反抗。
生活的无奈让我们不得不去忍耐,当初最美好的坚持变成了如今社会中的离经叛道。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薛义相信了一件事情,我们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他不同情弱者,他也不希望别人去同情他。
他心里只是有一些悲哀。
《悯农》中,遍身罗琦者,不是养蚕人。
而如今,很多光鲜艳丽的衣衫下,都有着十分不堪的生活。
有时候,我们抬头无限仰望憧憬的星空,只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之徒藐视和贪婪的目光交织而成的罢了。
薛义的目光,又一次移向那座烟雨楼。
整座楼此刻流光溢彩,于烟雨中更增妩媚。
如若猜的不错,里面定是一片歌舞升平之像。
只可惜,华丽的外表之下,是一片堕落的世界。
薛义有时候会想,这个世界的人心其实还有救,但这个世道却是不停地在堕落着。
我们看得清善与恶的界限,也有着一颗向善的心,可总在不自觉地做着冷漠的甚至离罪恶一步之遥的事情。
这样一个世道中的人,活得明白却也很挣扎,还不如一直糊涂堕落下去。
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啜泣的声音。
那是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一朵弱不禁风的小荼蘼花。
花事了,芳菲尽。
这个世上,有多少花开,就有多少花落,历一场风雨,便经一场飘零。
花如此,人亦如此。
只是薛义有些遗憾的是,有些花朵未曾绽放,便已红葬;有些心愿未曾表白,便已凋零。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雨。
活在这个世上的人,没有谁是不挣扎的,不是吗?
活在这个世上的人,没有谁是清白的,不是吗?
迫于生计也好,因为那颗心也好,我们风雨兼程,无非就是为了自己那颗漂泊的心能够有一个最终的归宿。
可这个世上很多人,活着活着,把自己最重要的那颗心活没了,变成了别人手里的一具牵线木偶,世人眼里的一具行尸走肉。
这岂不是很可笑?
薛义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但是他最终,又把自己的那颗心从污秽不堪的生活中给捞了出来,历经一场大雨的洗礼,安放在了自己良知可以感知到的地方。
他开始在雨中起步了。
他走过了前方不远处的那座尘世间的奈何桥,他走过了刚才小姐姐啜泣着的地方。
奈何桥有多长,他没有用脚步丈量过。
那个小姐姐到底是被人胁迫的、被生活所迫的还是自甘堕落的,也已经不再重要。
关键是,只要大雨中的脚步不停下,走上奈何桥的时候生活便奈何不了他,跨过人生不堪处后生活便还有值得珍重的地方。
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曾踟蹰在奈何桥边,又有多少人曾迷失在此夜的风雨里?
他回头望了望那座烟雨楼,如今的世道,便是如它一般吧。
一把羊脂伞为他暂时遮蔽了风雨,回头一看,竟然是寒冰。
“我认为我没有错,哪怕坚持到最后一败涂地。”
“所有人都知道你没有错,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承认。
有些事情,一错到底,到最后反而是对的。”
薛义走到了他的伞外,又将自己淋入大雨中。
“有时候,我也感觉我的坚持很荒唐。
可有时候再想一想,人这一辈子谁没做过荒唐事呢,所以也就不觉得可笑了。”
寒冰这次没有回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薛义又道:“我希望你明白,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寒冰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跟你一样,从来没服输过。”
“这个世上本就有很多无奈,人生也本就有很多无奈。
其实孟婆的那座奈何桥有两座,由生入死,此生奈何;由冥入生,今生何奈。”
他回头看着薛义:“你知道很多人为什么不得解脱吗?”
薛义问道;“为什么?”
寒冰:“因为我们生来便被网在了一道网中,一道尘网中。”
“在这道网中,你越挣扎越痛苦,唯有让自己的心归于平静后,才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归宿。”
“只是,路程遥遥。”
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