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天夜里，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连夜就离开了省城。
四心灵震撼
因为前面还有一段山路，车子过不去，林伟海和周扬一起下车走。路很窄，凹凸不平，周扬走不习惯，没多久就直叫脚痛。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才见到一个小村子。这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全村都是泥墙房子，破破烂烂，像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只有脚下散落的一些鞭炮的红纸屑，在提示着年才刚刚过完。村里大多数回家过年的打工者们已经再次出去了，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
来到一幢屋子前，林伟海大声叫了“爸妈”，两个老人应声而出。周扬开始还以为他俩是林伟海的祖父母，后来才知道是他的爸妈，因为穷，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
两位老人很是惊诧，林伟海寄年货时附信说，他打工的酒楼工作忙，不回家过年了，怎么又回来了呢？莫不是在外面闯了祸？林伟海不想让父母担心，骗他们说：“今天不是正月十五吗？老板开恩，让外地员工回家跟家人团圆，所以就带了个朋友周哥回家来玩几天。”周扬拱手施礼，叫了声“林叔林婶”。
儿子能回家过元宵吃年饭，这让父母高兴极了，招呼周扬进屋，忙前忙后地让坐、倒茶。林叔嚷道：“贵客上门，娃他妈，你去弄点好吃的。”“哎”林婶乐呵呵地走了。林伟海也走过去说：“妈，我帮你。”不多时，林伟海一声喝：“菜上桌。”就见到他双手托着一盘菜，像过去饭店里的跑堂子一样一溜小跑过来，口中叫道：“糖醋排骨。”周扬一看，那排骨被剁得寸大，外面裹着一层油汪汪的芡，被灯光照得光彩四射，令他没吃就已经胃口大开了。正要下筷，被林伟海拦住了，他笑嘻嘻地说：“先别急，菜还没上齐。”跟着跑到厨房，不大会儿，又端来一盘菜，口叫念道：“东坡肉。”周扬一看，好家伙，大块大块的五花肉搁在盘子里，发着亮通通的红光，桌子一晃，似乎都能看到肉在那颤微微地抖动，上面再放了几根青翠的小青菜，红青相间，搭配完美。周扬正要竖大拇指夸奖林伟海，林伟海又很快地端上了第三盘菜“板栗烧鸡”。那鸡是整只的，红通通地盘在那里，身体下是一颗颗黄色的板栗，像是一只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果然不愧是厨师，周扬冲着又端来一盘菜的林伟海乐得直笑。
“来，水煮鱼块。”
周扬一看，那鱼块在汤水中白生生的，连鱼刺都能看到。还没来得及细看，林海又叫道“夫妻肺片”“可乐鸡翅”“四喜鸭子”“灌汤肉丸子”……
一共上了八个盘，把桌子铺得满满的，林伟海又上了四个冷盘，一盘萝卜干，一盘咸鸭蛋，一盘腌辣椒，一盘雪里蕻。这才对周扬说：“好了，菜上齐了。”周扬直摇头，说：“我真没想到，你们这么……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整出这么多的菜来。伟海，如果我还有钱，我一定投资一家酒楼让你当经理。”林叔呵呵地憨笑着说：“他啊，估计不会当的，因为从小他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当村主任。”周扬一愣，说：“这倒是很奇怪，一个这么破旧的村主任有什么意思？”
“你不懂，正因为它破旧，所以我想把它弄好。但是，一没有钱，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只得先当厨师，以后再想办法吧。”林伟海摇了摇头，说：“今天不说这些了……“
这时，门突然响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个大肚子的孕妇，手里吃力地提着一坛酒。林婶赶紧上前扶住她说：“他二楞媳妇，这是干啥呢？”
“这正月里你们家有客人来，我寻思着没有酒怎么行？这不，拿一坛过来，反正我男人不在家，也没人喝。”
林叔让二楞媳妇一起坐下来吃。她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们一家人团圆，我就不来凑热闹了。呆会肚子里的小二楞一闹，大家都吃不开心。”
林婶和林叔都笑了起来，送走了二楞媳妇。林伟海对周扬说二楞两口子本来都在城里打工，过年前才回来生孩子。二楞算算预产期还有三个月，就没舍得在家陪媳妇，又回城打工了。不过村子小，人也少，有什么事大家都互相照应着，就像一家人一样。
林叔嘿嘿地憨笑着，打开酒坛，说这是四乡八邻都出了名的酿酒名人二楞媳妇自酿的玉米酒，又叫“农家乐”。倒好了酒，周扬的肚子本来就不饱，现在更是被这些菜勾引得“咕咕“直叫，正要迫不及待地下筷子，林伟海却站起来，说：”爹，娘，你们坐好，儿子给你们拜个晚年了。“说罢，便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林叔和林婶乐得直捂着嘴笑，林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来，说：“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又大一岁了，以后好好过生活。”周扬伸在半空中的筷子顿在那里，压岁钱，向父母磕头，多温暖的亲情啊！林伟海坐下后，又拿起酒杯向父母敬酒，说：“这杯酒，我祝爹和娘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二老喜滋滋地喝了酒。还是林婶细心，注意到周扬的表情，捅了捅林叔的腰，示意他看。林叔突然明白了，回到屋里，很快又出来了，他拿着个红包说：“小周，来，也给你一个红纸包。别嫌少，过年嘛，图的是个喜庆。”周扬很是意外，他拿着红纸包愣在那半天没开口。捏了捏那薄薄的红纸包，里面不超过十块钱，突然一阵心酸，眼泪猛地流了出来。
林伟海赶紧说：“这大过年的，别哭。来来，喝酒，吃菜。”
这酒，当然不能和几百上千块一瓶的茅台、洋酒相比，不过，周扬喝得心里暖烘烘的。喝了一口酒，然后去夹板栗烧鸡。一捅，没捅动，咦，奇怪，再用力捅了几下，还发出“咚咚”的闷响，突然间明白了，天，这鸡竟然是石头！他又去夹别的菜，同样，也是石头，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这是咋回事？”
“没见过吧？我们村子里穷，逢年过节的，拿不出好菜来招待客人，就到山那边去捡几个像荤菜一般的石头放在盘子里，多点喜庆的模样。可以吃的就是这四个冷盘。”林伟海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是不是不习惯这些饭菜？你别看这些饭菜简单，就这还是过年时才吃得上的，普通日子哪吃得到这个。你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哪里会知道世上的穷人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别的不说，就你那十八万元一桌的菜，要是让我父母知道了，只怕当场就会吓晕过去。好家伙，一筷子就是好几千元！”
周扬的脸红一阵黑一阵的，半天才羞愧地说：“别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尽管那些好菜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但周扬还是被这农家小屋里浓浓的亲情感染了。这一晚，他喝醉了，醉得塌塌实实，干干脆脆。
在这世外桃源住了几天，周扬的心又压抑了，他要找回属于自己的财产，却又不敢回城，急得快要疯了。
这天半夜时分，周扬还在想着心事，突然听到一阵阵急促奔跑的声音，林伟海和周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开门一看，看到全村的人都跑着去了隔壁的二楞家，于是也跟了过去。到了那里一看，就听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就明白了，是二楞媳妇要生了。
这时，一个双手沾满了血水的老妇人走出来，一脸的惊恐，说：“是难产，我没办法了，赶紧送镇医院去！”
担架是早就准备好的，几个人把下身直流血的二楞媳妇抬上了担架，一路跑着往镇里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天黑，路窄，不好走，好几次抬担架的人都差点掉到山沟里去。担架上的二楞媳妇被颠得起起伏伏，几次都要掉到地上，后来人们用绳子将她和担架绑在了一起。二楞媳妇开始还大声尖叫着，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抬担架的都是老人，抬不了一会儿，就要换人。林伟海和周扬也跟着后面跑着，见几个老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林伟海和周扬就接担架，跑了起来。周扬是在后面抬，他能清楚地看到孕妇在抽筋，全身上下痛得不时紧缩又不时松开。而除了听到几个人在呼哧呼哧地呼吸外，他还能听到一种滴滴嗒嗒的声音，这是孕妇下身流出来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到了马路上，他们拦了一辆车，到了医院去。谁知道才进产房不久，孕妇就被推了出来。医生无奈地说：“时间拖得太久，母子都死了。”一时间大家都瘫倒了。
周扬和林伟海跌坐在椅子上，无声地流着眼泪。林伟海抱着脑袋半天才说：“要是有公路，母子俩就不会死了！”
这话，像针扎在周扬的心尖，又一次让他震撼……
五意外之举
第二天一早，办好二楞媳妇的丧事，林伟海对周扬说：“不搬走穷山，就永远也改变不了山里人的命运！要想富，先修路——我要是有钱，一定先修一条通拄山外的公路！”
周扬默默地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年轻人。这几天在村子里住着，已经知道这里的一些情况，村子里的每个人之间都有亲人一般的感情，二楞媳妇的死，却不仅没使他一味地陷入悲丧之中，反倒更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而自己，则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老是敛翅铩羽，一蹶不振。这时他脑子里突然一亮，对林伟海说：“你说那些‘菜’是在山里捡的，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当然可以，不过你去那做什么？”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不知不觉中，林伟海领着周扬到了村后，指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说：“就在这捡的。”周扬一看，河床像一条灰白色的长龙，蜿蜒伸去，隐在崇山峻岭之中。周扬跑下河床，眼睛顿时亮了：这里的石头，大多是天然的景观石，奇、巧、怪、透，造型绝妙。像在林家见到的那些当菜的石头在这里几乎是随处可见。他突然笑了起来，说：“你放心，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的。”
林伟海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已经……”
周扬一拳擂在林伟海的肩头，舒展了眉头说：“相信我，你周哥不会是豆腐渣！现在我想通了，我应该感谢我妹妹，要不是她，我哪会知道世上有这么穷的地方？哪会反省自己？也感谢你，让我挺起了脊梁骨！”
周扬决定要回城去了。临走之前他带走林家的那几盘“菜”。林伟海也想，经过了这么多天，马老板可能忘记了自己，该再去找份工作了。
林伟海和周扬在城里分手后，去找了好几家酒店，因为刚过完年，酒店正逢淡季，一时也找不到工作。这天他正要再次去碰碰运气，刚出门，突然冒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他就走。他挣扎着大喊救命，那两人很快将他塞进了一辆面包车，开着就走。不大会儿，林伟海发现自己回到了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地下室里。
马老板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冷笑着说：“你还挺会躲呢，可孙猴子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林伟海壮着胆问：“马老板，你想干啥？”
“我想干啥？”马老板突然暴跳如雷，指着林伟海的鼻子骂道：“你他妈一个臭厨子，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害得我少赚了十几万！”
“那事我只是出于一个厨师的职业道德才这么做的。”
马老板像困兽一样转来转去：“我不管你的狗屁职业道德，这件事压后再说，你先把偷去的钱还我！”
林伟海困惑了：“钱？什么钱？我从没拿过你的钱啊！”他以为马老板为了报复，故意讹他偷钱。
马老板吼道：“姓林的，你什么时候还钱，什么时候走人！”
林伟海被关了两天，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这天晚上，忽然听到有人悄声叫他——是老高！随着一阵响动，老高不知怎么弄开了地下室的门锁，闪了进来，顿足叹气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呢？这不是羊落虎口吗？要是我早跑到别的城市去了。实话告诉你，马老板是有黑社会背景的，他要整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你走的那天，他当众就说要杀了你！这两天留你活命，是因为他有事分不开身。”
黑心老板什么事干不出来？林伟海有点害怕了。老高劝林伟海赶紧逃命，说他会在这里处理善后。林伟海一直以为老高是个自私的人，没想到危难之时，对自己仗义相助，不由得连声感谢。可是，林伟正要走出地下室，又停了下来，摇摇头说：“不行，这一走，不就承认我是偷钱的人了吗？不，我就是不走！”
老高急得不行，劝了林伟海很久，但林伟海主意已定，老高恨铁不成钢，说：“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第二天一早，马老板来了。林伟海以为他是来杀害自己的，可出乎意料，马老板咬着牙说：“你这打工仔的路子还真够野的！你******滚吧，不过，我们的账总有一天会算清楚的！”
林伟海不知道马老板为何网开一面，愣愣地走了出来。到了酒店门口，他看到了老高。老高冲他眨了眨眼，轻轻地说：“是我装成别人的声音，打电话给马老板，说如果再不放了你，就去报案。”林伟海感动得不行，虽然自己这么一走，并没弄明白马老板被偷钱的事，但冲着老高这份心意，他领情了。
获得自由后，林伟海想到了周扬，不知他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于是打了他的手机。周扬一听是林伟海的声音，忙说：“你上哪儿去了，让我找你好苦啊！得，你就站那儿别动，我马上就来接你。”
不大会儿，一辆黑亮的奔驰轿车停在林伟海面前，周扬从车上跳了下来。才几天不见，他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跟上次来吃十八万一顿年饭时的样子差不多。林伟海惊喜地问：“怎么，你拿回自己的财产了吗？”周扬开心大笑，说：“ＯＫ！我这就带你去见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