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丘外傅在德高望重,功高权重,辅佐先皇。后来更是做了太子帝师,扶持天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上位。今上相当敬重恩师,欲让他任当朝国师,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但老外傅却自谦年岁已高,无力再迈入宦海风波,更希望作田间老干扶新篁。皇上龙颜大悦,令余丘氏任苦作舟祭酒。
就见这看去和气慈蔼的老人微微张嘴,浑厚的声音便稳稳传来,清晰稳重。
学生们不论长少,皆是面露敬色。
外傅的话不多,就是几句祝愿和在校间的一些规矩。待到话毕,他清清嗓子,温声道:“现在请地级年末考核位乙的小友为我们揭晓无涯榜。”
人群里慌慌忙忙挤上去一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个子不高,神色紧张。他从外傅手里领来一份名单,结结巴巴地开始宣读。
台下张隼友嗤笑一声:“考核拿了乙位又如何,还不是个没出息的。白琵宫这十几年就送来了佟瑶一个人,还是这种货色,怕是要让位六大门派了。”
漂亮公子“咦”了一声,好奇问:“这等好事若是让给考核位甲的人我还理解,但这让给乙位是为了什么?”
“本来是甲位的。”
“哦?这是何意?”漂亮公子继续问。
“上期夺甲的是一个来提前试读的小丫头片子,就在考核前的十天才来听了几节课,连正式生都算不上。”张隼友笑笑,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更何况她还是个哑巴。”
公子愕然,挑挑眉毛。
“可不就是哑巴。”
“我看那永颜不只是哑巴,恐怕连这儿都有问题。”
周围不知何时围来一群着校服的学生,就这样窃窃私语开来,其中一个说完那句“有问题”,手指就指指自己的脑袋。
“没准儿真是!我跟她一起在同一室内读了十天学,就没见她跟别人说过一句话,就连先生叫她起来答题也一动不动。”
“就连吃饭休息也一直是一个人,阴阳怪气的。”
“这他娘不是女鬼吧,瞧她长得倒是好看。”
“长得的确好看,比吻花楼的倾城仙子都好看!”
当真是如此祸国之姿吗……公子摸索着下巴,细细琢磨着那个名字,饶有趣味地想着。
天下美人何其多,宁错一百不放一个。
既然如此,他不能不去招惹一下了。不过在此之前……
第一天给新人用来收拾东西,熟悉环境。话完便解散。
永颜便静悄悄地缩在角落里,埋着头翻书。旁边恍惚间有一堆人念到了她的名字,但她连头都不想抬。一直到听到“解散”两个字,她立马拍拍袖子走了。这里就是贴近门的地方,进出方便的很。
苦作舟在中璖和南玥之间,从無悠门去那里不过两天,但她四天前便已经来了。
太学允许学生在假期间留住,所以即使她提早去那儿,院里也是有人的。这样的人甚至还不在少数。
十年过去了。当初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也正如她掌门师兄的预料,这缺爱的丫头果然长成了一个冰渣子,性格怪异的程度可以称圣。
也不知道是不是幼年时哑巴做上了瘾,明明治好了嗓子,却就是不肯说话。
门内广到内外新旧弟子,少到做饭大娘,没几个有幸看到过她张嘴的样子,连吃饭都没见她吃过。
时间一长,无悠弟子之间就开始讹传:山顶的怅幽院里住着个小师叔,妙手回春,敢从阎王手里夺人。但是脾气着实古怪,不喜见人,能让人顷刻间七窍流血,中毒身亡。只有掌门和长老能够与之交谈。
后来这些话不知怎么就传到外面去了,还越讹越远。门派朝廷一夜之间开始讨论这位人物,好奇是哪家不露于世的前辈。甚至在闹市街头也有人议论纷纷。
“听说这不老医是南疆来的巫师,性情乖戾,后来隐居在山上。”
“那不老医身怀逆天绝技,吸食天地精华,通晓驻颜之术,偏生本人有着极丑的相貌,是个驼背的男人!”
“明明是个极丑的女人!对样貌端正的人心怀嫉妒,就半夜下山下毒杀了所有比她好看的人。”
“如此阴晴不定,乖张阴毒之人,实在让人寝食难安。也不知这毒医如今到底皈依何门何派?”
“听说是南玥无忧门。”
“无忧门?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可不是,我小妹邻居家的大外甥是南玥凉川派的外门弟子,他说他们那儿大大小小统共二十四派,没有一个是叫做无忧门的。”
“这倒是邪乎了……”
……
那段时间,“不老医”“无忧门”成了家喻户晓的词汇。夜里有小孩儿哭闹,叫一声不老医,比念“夜啼郎”都管用。
永颜是在饭桌上听说这件事的,当时感慨万分,大有感触,面无表情地多添了一大碗饭。
坐在对面费劲口舌的情窦对这份稳如泰山的沉稳目瞪口呆,痛心疾首:“你好好一个大姑娘,貌美如花,花容月貌!怎么能整天窝在山上泡在毒罐子供人讹传?”
永颜从容不迫地端起青陶瓷碗,喝了一口浓郁鱼汤:“人家要说便让他们说去罢,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情窦气的说不出话,端起鱼汤猛灌一口,惊烫得嘴里起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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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是来苦作舟之前的事了。
后来待到永颜十六岁,古爻亲自交给她一份信,让她带着这封信到苦作舟就读。
“过去我兄弟姐妹八人便曾学于苦作舟,如今你终于回来,茕茕一人不也难受。不如去太学与同龄人多相处相处。恰巧我有封信需要交于苦作舟的余丘祭酒,你随便帮我转交给他。”
结果不必多言。永颜以俗世子弟的身份,考入苦作舟。
苦作舟也是有几个名额留给俗世子弟的,但往往要通过极为严苛的考核。而俗世之间相对都没有什么好的修习环境。长此以往,考进苦作舟的普通人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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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颜没有乱逛,径直就回了自己的寝室。学生的寝室在乾、坤二室,乾为男,坤为女,每室分为多个寝室,一室一人。
她在床上盘腿坐好,屏息凝神,识海中赫然是《驻颜》。这份由从未见过的师尊独授的医书,她已经琢磨了七个年载,未曾有过一日懈怠。
如今十四卷医书中,她已经学透了六卷,通阅了三卷。
巩固了一遍前面的九部医卷,她便不再继续往下学习。如今来了苦作舟,不比在怅幽院随心所欲,学医最不可忽视的还是实践,任何派系功法都忌惮纸上谈兵,学医更是万万不可只顾论理。
退出识海,永颜改而开始冥想,一股暖流便延伸四肢内府,周转于身体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