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王钊,拜见王爷千岁——”
本以为王二爷江湖显名,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成想竟是一个颇有风度的文人脸,留着短须,四十出头,一身精干的短打既不豪奢也不风流,比起聘来的护镖手,王二爷王钊更像一个泥腿汉子。
“嗯。”薛景庭就嗤了一个鼻音出来,抬了抬手,让秦仲抬了个凳子进来。
见众人都好奇打量着自己,王衎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怪罪怪罪,荣宝急急来传,我这还打着拳呢,衣裳也没来得及换——”
众人心道:果然!
本来么,王家这样的根基,便是主心骨倒了,钱也没少了。看他们家护镖手的派头,便是江湖第一等。兴远镖局是王衎的父亲起家,短短三十年做成了大齐第一镖,便是兴盛于这个王二爷之手。
王衎就是纨绔小白脸子的标准长相,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白皮红唇锦衣华服瘦长扶风。和王二爷三分相似的脸是截然不同的气度。王二爷文人相,武夫身,一身劲轧的肌肉撑着一张温和的脸,看起来就很可亲又可信!
柳枝扫了这分外眼红的父子二人组几眼,莫名想起自己的纨绔渣爹,祖父在时,两人也是这样让人唏嘘的父子档。不过王少爷纨绔却心地纯善,柳希济笑话一样的存在,成了大齐的逗闷子吉祥物。
“无妨,只是问个话,”薛景庭没有一刻多聊的想法,单刀直入道:“王二爷这次来阳安护的镖,托镖人是谁?”
王衎磨磨蹭蹭的挪到了亲爹的背后,才喘匀了一口气。
柳枝看着王二爷有条有理的回话还不忘收拾自家不孝子,一个暗踢差点让王衎摔个狗吃屎。
“说来镖行和托镖人是有保密协定的,只是听闻是镖物伤了人,才不敢隐瞒丝毫。”王钊拱了拱手,自降罪道:“兴远镖局‘信义礼’开门迎客,‘准守护’矜业走道,若是事后因为这折了兴远的招牌,王钊莽撞,还望诸位给咱做个见证。”
“自然!其中损失,我们也会如数奉陪——”柳枝喜欢这样的敞亮人,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她当即拍板儿道:“便是王二爷今天不说这话,如此相帮,我们也会给王二爷和兴远一个交代——”
“哟,还是个女娃娃!”王二爷哈哈大笑:“王某行走江湖几十载,达官显贵做过买卖,绿林山匪打过交道,男女老少什么稀罕人没遇到过?还真没你这样的女娃子带来的稀罕多!”
王衎在后面提醒咳得嗓子疼:爹,王爷还在上首坐着呢,我赌一个铜板儿这个女娃子是未来的王妃你别闹啊!
王钊一个飞刀刮过去:“这么小的女娃子,都比你这不孝子说的话有劲儿!男子汉大丈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行了!见证我们都可以做,说正事——”
薛景庭可没耐性听别人家的利益家训,他冷漠的截断了话头,不耐烦的提醒。
“小民带来了书文合同,请王爷一观——”王钊拿过荣宝递上的纸卷,展开呈上。
“秦小楼?!”柳枝凑上前来,惊得她直接喊了出来。
“此人是忠明侯府的家奴,我们接镖是要互相撂底的,他说的是父亲身染恶疾,需得活的褰鼻蛇治病,这褰鼻蛇我也护过,毕竟是宜州山多水多蛇多,也不稀奇。只是区区一个下人,我当时是不信他这一套说辞。”王钊边说边又掏出了一个信封:“这是忠明侯府夫人的亲笔,说是这秦小楼的爷爷于秦家有大恩,亲自拿的银票来,说来,这还是孽子来阳安接的第一个镖,恰与我回京的时间相符,便也接了……”
秦小楼爷爷的大恩,柳枝是知道的,只是她的主母观音脸魔障心,能发这样的慈悲?!
“您见着秦小楼了?!”
“昨天下午,见过——”
柳枝的身心一会儿掉进寒潭,一会儿滚进油锅,但她不敢希冀,白羽黑尾鸟从来没有出过错,难道昨天下午接了镖,便再无利用价值,被杀了?
“活的褰鼻蛇,需得经验丰富的大夫才敢接手,整个阳安难寻一两个,何况,活的褰鼻蛇可不治病,只有炙过以后的肉胆血心眼可用,既是知道褰鼻的医理,何须这么大费周章,直接重金在药铺也买得到!”张子容对这漏洞百出的说辞简直嗤之以鼻。“除了制药的大夫稀奇活物,普通的郎中躲还来不及呢!褰鼻能治的,也是寻常之症,只是药效显著才名声赫赫,这里面,古怪得很!”
柳枝觉得自己‘嗡——’的一阵耳鸣,错漏百出的这一趟镖,她大概能猜得到一个结局了。就是因为太清楚会被如何刁难,她才需要一个稳妥的、一击必中的计划。
“走吧,去忠明侯府——”薛景庭只喜欢快刀斩乱麻,这暗算在他头上小小的一环,一刀砍了最合适。
“不,这是民女的家务事,虽然牵扯到了王爷,但是民女希望王爷能给民女一次手刃仇敌的机会,”柳枝看着薛景庭一脸‘你行不行’的质疑和不耐,铿锵有声:“自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去吧,便是被你搅得更乱些,本王也能收拾——”薛景庭无所谓的的站起来,向柳枝近了近身,柳枝听见了仅属于她的悄悄话:“初见时穷途末路的狠厉,才值得本王期待呢……”
那喷薄在耳边的话像一股电流,柳枝半边身子僵麻,不太好的回忆跳进脑中,让她的脸白了个透:干嘛期待我杀人?难不成暂且留我一命是要看人的变态有多少种可能吗?
果然,下一句就是大家都听见的讥讽调调:“做好了,机会是本王赏的,做差了,还得本王兜着,怎么说这一次都是你们既安居欠我的——”他嘴角咧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要还的!”
薛景庭带着秦仲离开,王钊也拎着王衎的后颈窝,可怜荣宝别扭了一整天,还是没换掉那身蛇皮,同手同脚的垫后。
既安居除了柳枝在苦恼要怎么还王爷这无理取闹的人情,农青蜜蜜几乎是在扮演小透明,两个老头儿压根没把薛景庭如小儿呲牙的举动放在眼里。
“当局者迷哦——”张子容看着柳枝在院子里烦躁不安的踱步,嘿嘿笑道:“最美不过年少啊!”
巾子捂着口鼻的小医助:“师父您不觉得太臭了吗?不戴罩巾还咧嘴笑不怕这血溅进嘴里啊?!”
柳枝福至心灵的凑过来:“师叔~”
“好好说话!不许眨眼!不许扭腰!”张子容看着柳枝那变脸术就脑袋疼:“说吧,又有什么事儿?!”
“师叔,您是大齐最厉害的大夫了吧?!”柳枝笑嘻嘻的给张子容揉起了肩,一个上了年纪俯身作业太久,即便柳枝手法普通,却因为给的及时而分外适用。
张子容舒服的眯了眯眼:“先帝亲赐的天下第一针,不厉害的话岂不是欺君?!”
“哇!”柳枝抽手鼓了鼓掌又接着按:“那就是针灸最厉害咯?!”
“小师妹,师父虽然针灸登峰造极,但不妨碍在其他的医理上也是姣姣明珠,妇科圣手,外科圣手,化毒圣手,五脏六腑七窍,哪哪都难不倒!”小医助拍了一串的马屁,只是想趁着说话溜远一点吸一口新鲜空气。
“哇!”柳枝真心实意赞道:“那……褰鼻蛇毒呢?”
“什么意思?!你们谁中毒了?!不对啊,这毒性极快,身体弱的人都熬不过半个时辰的——”张子容扬了扬手:“打住打住!”转身抖着两撇利索的胡须,,摁着柳枝的脑袋道:“打什么主意?!”
“李师叔的身板儿算不算硬朗啊?!若是中了这蛇毒能不能救?!”柳枝搓着手,小心翼翼的抬头。
“怎么,你打算药死他给薛景庭做人情?!”
“哇!我有那么坏?!”
“那你什么意思?!”
“我要去侯府为我的李师叔讨公道啊!”柳枝狡黠的眨眨眼:“他们的蛇没看住,咬到了天章阁阁主!性命堪忧!”
“能解倒是能解,这蛇毒没什么稀奇,毒在蛇的身上,解药也在!”张子容不以为然道:“只是听那个镖头的意思,这侯府可是能全身而退的,到时候栽在一个家奴的身上,这事儿就过了——”
“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杀人者偿命,天经地义!”柳枝小脸一肃,眼眸渐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得寸进尺,我寸步不让,这一次看谁磕得头破血流!”
“果然是景庭小儿青眼相加的女娃——”人活一世张子容,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眼神碾压,竖起了戴着羊皮手套的大拇指。
“你们就打算直接给我下毒了?”李徽看着院子里旁若无人热火朝天商量的两个人,无奈道。
“李阁主别小气,这褰鼻蛇血大补,到时候再用蛇胆加持,保证让你焕然一新,重新做人——”张子容和李徽也算斗了小半辈子,虽然他哥人胖了后志气短了,握手言和不说还……但是张家的铁骨自己守,能让李徽吃点苦头,能让他哥给自己陪着小心,是一件想起来就能笑出声的美差!
“子容,脸上的期盼收一收,我是不会答应的——”圆一抄手站在廊下,冷冰冰道。
“诶?!”柳枝自认为这是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计划,还没实施师父就有掐了的苗头。
“你师叔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同意拿他的生命涉险!”圆一头也不回的离开:“没得商量!”
“嘿!你不相信我的实力?!”张子容失望的嚷道:“褰鼻的毒是上佳的止痛剂,蛇胆便能祛毒,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你担心什么?担心蛇血腥口?!”
“哦?!”明明前一秒还冷着脸的一个人,瞬间眉开眼笑:“那便试试吧——”
“师父,你耍我吗?”柳枝尴尬的看着圆一变脸,难怪张子容不喜欢自己装腔拿调呢,看着真引起不适!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一点当都不上的老狐狸!”张子容愤愤翻了个白眼:“哪里是耍你,这是探我的底呢!哼!胳膊肘往外拐!”
“咦~”柳枝啧啧两声,看圆一和李徽得逞的对视,甜出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