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杰和单痕的关系向来是这样。
单痕眼睁睁看着冉杰从探花郎白手起家直至相位,不过一文弱书生,只会咬文嚼字罢了,虽然有时候在心里也会稍微的佩服一下,佩服一下那个“老鼠屎”的心思颇深。
总之,不要说交情了,不找个机会弄死他就不错了,但这只是朝臣眼中的格局。
单痕只是觉得冉杰嘴欠儿,看不惯他的作风,远没有今天朝堂上表现出来的气愤。
三分本色出演,三分临场发挥,剩下四分都是冉杰平时给单痕填的堵……
而刚才狭路相逢,冉杰这个戏精给自己加戏,稀里呼噜的说了一股脑没头没尾的话,也真是让单痕烦躁。
可这些东西对于冉杰来说,却是无伤大雅。
诡辩一番甚至还可以陶冶情操。
冉杰皱了一下眉,轻轻撑着额头的柔荑不由得蜷缩一下。
腹痛。
小腹冰凉,微微坠痛。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哪怕只是用伞盖挡住了些许毒日,也生出了一种置身于全是阴湿,有邪风见机推搡的感觉,敏感。
看来下次,思虑用半片薄荷醒脑也是必要的。
“大人您?”
“无碍。”
“嗻。”
心思细腻的小杯子无声的让小太监们步撵抬的更稳一点,相对的,速度也慢了些许。
悄悄的看了一眼稍稍舒展眉心,阖眸假寐的丞相大人,小杯子把自己的脚步声也轻上了三分。
这些都是冉杰看不到的。
思考,不仅可以缓解困倦,也可以暂时遗忘不适。
《战国策》,《诗经》一一从冉杰的脑海中浮现,走马观花,心果然静了很多。
前朝的《宋名臣言行录》中有记载过一陈姓,官至议谏的男子。
他家中有一匹顽劣的马,性情暴躁,难以驯服,多次咬伤踢伤仆人,所以他的儿子就把这匹马卖给了一个商人。
陈议谏责问儿子,你身为重臣都驾驭不了那匹劣马,商人有怎么能够驾驭?
你这是把祸难转嫁给别人,是不厚道的行为。
所以他命令儿子把马赎回来,好生供养,直至终老。
把灾祸转嫁给他人是不厚道的,推而广之,将福泽赠予他人是值得赞赏的。
单痕琨玉秋霜,渊渟岳峙,形貌昳丽,赤胆忠心,可谓良马。
而自己已经身居相位,执掌一方,怎可自私自利将一良马拴拘身侧?
正如那陈议谏之子身为重臣应当把劣马留给自己,所以我冉杰作为权臣也理应将良马给予他人。
快快将单痕送走,方为良策,也可以提现一国之相的胸襟,合乎情理。
哈哈,人皆有包袱,身为纵横家,冉杰最偏爱的就是——诡辩!
无厘头也成振振有词。
不耐烦也可为理直气壮。
所以,生气不过是借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值得不值得。
为单痕大将军不值得。
冉杰还在思考着,为自己“合乎礼数”行为诡辩,当做陶冶情操的游戏,总归是无伤大雅。
“大人,到了。”
随着步撵的停顿,冉杰也缓缓的睁开了眸子,眸中好像有几分迷蒙,甚至还有浅浅的笑意。
看来丞相大人真是休息的不错,刚才丞相大人那么护着我,我小杯子一定得用心报恩,再接再厉!
小杯子想着,急忙将手臂凑上去搀扶再度皱眉的丞相大人。
可冉杰只是虚虚一扶,便优雅的下了步撵。
背脊挺直,目光坚毅,墨发轻扬,衣袖飘飘。
腹痛,又漫了几分。
可冉杰面上依旧风轻云淡,不显半分他状。
轻轻的皱眉也很快被安上了别的由头。
准是那出声之人引得的。
“皇上,请三思!”
“皇上!!”
“他……”
殿前的冉杰规规矩矩,甚至阻止了想要通报皇上的小杯子,小杯子瞅了一眼自己候在门前,执一拂尘的师傅陈公公,收到他挤眼弄眉快要抽搐过去的示意,便默不出声。
里面高声的那人可是左太保,谁会不识趣上赶着出声。
朝堂上有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凌驾于百官之上,无实职,却名声显赫,因为它代表的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理论上,太师文武兼顾,太傅主文,太保主武,自古如此。
可如今的左太保,左世源,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官。
不仅是文官,还格外的小肚鸡肠,被他那小眯眯眼一看,八字胡的嘴一矫情,浑身隔应。
说来也不奇怪,四五十的人了,浑浊和精打细算那么理所应当的就挤在了那豆大的眼中,叫人难以生出好感。
可他哪怕行不端坐不正,可谁也没有真的拿出过他草菅人命,贪图枉法的罪证。
而且左太保还是当今太后的义父。
至于他的太保之位怎么来的,还真的是别有一番缘由。
但这左不过,不该是一个殿前的小太监该操心的。
“皇上,老臣绝对是赤胆忠心啊!”
“臣哪怕是为九泉之下的桦弟,也绝无私情!”
殿外候着的冉杰依旧面带微笑的候着,不出一声,用眼神示意,和陈公公彬彬有礼打招呼。
陈公公也用眼神回应,折煞奴才折煞奴才了。
“皇上!”
数十年来,你桦弟失踪后,你们京城左家到底是怎样做的,怎样带着假面孔对待的他的家人,你们比谁都清楚!
的确不讲私情。
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一张嘴就是结果。
虽然冉杰的内心并不平静,但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失了礼节。
“皇上,臣又怎能看着我大宏病危,看着我桦弟拼死用命守护的大宏小人当道!”
他用命,换的你官至太保,你的确看不得还有人在你不输你的权位上。
“皇上!”
里面的左世源张手跨步表现的悲愤欲绝,而外面的冉杰,却只是低下了头,眸中,黑的吞噬光明。
“皇上!”
今日的左世源没有上朝,倒是罕见。
若说是已经不谙世事的闻人太师和江太傅不来上朝,只当他们去含饴弄孙,超脱权势。
但左世源,可是每天来的比谁都早,听着一个个小官给他阿谀奉承,捧的老高。
今日不知道是何事绊住了左太保享受谄媚吹捧的步伐,可显然,此时的他赶紧要来这儿刷一刷存在感,生怕谁不知道他心系天下。
“我桦弟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啊!皇上!”
你的桦弟人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安息,他又怎能安息!
左世源声音扬的老高,反而隔着门听不太清楚皇上的回答。
太保之位原来是谁的,可不就是你口中和你情谊深厚的桦弟的?
可你是怎么抢走的?
哦,和你那道貌岸然的父亲一起,逼你的亲桦弟在宴会上出口不训,你们再假仁假义,提出替弟承担。
那个老昏君啊,拍着美人儿的手哈哈一乐,你左世源就担了亲弟弟左忆桦用命换来的太保声名,让他从此被人唾骂鄙夷,最后连唯一的孩子也……
天生黑皮,本为不详。
不祥之相,千刀万剐。
这首打油诗,曾经可是被不懂世事小孩子们穿到了每一个街头巷尾。
而当今圣上为太子时和那个黑煤球关系亲厚,你们就假仁假义明里善待,实则虐待。
那个小黑煤球不爱说话,沉闷寡言,阴郁不讨人人喜欢,也没有什么朋友,又怎么会告状。
当年左忆桦是带着小黑煤球一个人回左家的,后来左忆桦失踪无查,小黑煤球左?坠入无尽涯,左世源一家终是仕途无阻,正式上位。
暗算陷害拿来的东西,你用的好生得意。
用亲弟弟及一家人落得的一个家破人亡,来换自己的前途光明。
你自己不就是小人,除此之外,谁,还称得上一句小人?
而如今,你又是怎样做到挺直腰板,念念有词,在这里利用家破人亡的左忆桦一家人,突显自己腐烂到发臭的忠心。
人心不古。
可能,这就是左世源身为一个道貌岸然小人的包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