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马一城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会和正常人一样感觉事情不太妙。
可自从干了这行,出于被强迫也好自己感兴趣也罢,多多少少在老一辈人口中和林叔口中听到过很多消息。
对于出殡期间棺材不能落地的传闻自古以来可例可举,其中有两个非常著名。
比如说“落地为坟,入土为安”。
关于这句话的典故,如果非要追溯,得从三国时期说起,“诸葛亮生前最后一计,为防盗墓,妙计选坟地。”这里我就不说了,有兴趣的可以去查看相关资料。
说的是人死入棺后,如果棺材不慎落在哪里,那就是心归之所,应当就地挖坑入葬。这样死者才能入土为安,万事大吉。
反之则死不安宁。
后来随着时间演变,渐渐的出现了个问题。
如果出殡时,刚刚抬出门口棺绳就断了,就要安葬在门口吗?和生人同居一室?
再或者像现在这样,路边落了地。就要葬在路边成为孤坟吗?
孤坟还好听些,换而言之,葬在路边也是意味着,需得承受于千人踩万人踏的折辱。如果按照古代的惩罚制度,丧尽天良卖国求荣的罪人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当然,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这样的说法:说如果出殡的棺材在门口掉落,这意味着这个家还会再死一个人。
这种说法着实挺吓人,但总不能因为先人的棺木在门口掉落,就要平白无故多死一个人啊!
于是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将棺材再次抬起的时候,顺便在棺材下地的地方拾起一块泥土放在棺材盖上,这样就没事了,方可继续前行。
第二个说法。
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慈棺落地为不舍,凶棺落地为不甘”。
如果逝者是喜丧,棺材落地则视为不舍亲人。
而如果是夭折或暴死之人的棺材落地,代表逝者有极强的怨气想要继续祸害人间。
这样的情况下必生灾祸!
就不知道这棺材里躺着的那位,是慈棺还是凶棺。
无论怎样,以上两种说法,都说明了棺材落地绝对是大忌讳,于生者不利。
不知道为什么,自棺材落地后,宿白的蛇形手链也发生了异动。不过好在他也有所避讳,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一个劲儿急促牵引着马一城的手往那边指去。
马一城虽然更没头没脑,但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没顾得上他们的灵车也停住了,和宋哥简单交代几句后,不闻劝阻地下车往那边走去。
然而还不等走近,一个身材略显臃肿,身高偏矮的妇女已经绕到棺材前,跪了下去就是一通捶胸拍腿,哭天抹泪。
喊的是:“你个挨千刀的哇,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畜牲脾气,怎么说都不听,死了还这么讹人,你怎么不死远些?还给大家添这麻烦!你干脆也把我带走得了,让我活着也没脸再见乡亲父老们了啊……”
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是打棺材又是打自己,口中骂得也越来越难听,越来越离谱,有着随时都会一头撞死在棺材上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担心多过于避讳,无论谁也好,上前安慰家人几句,都是应该的。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正好与之完全相反,显然并没有人动过恻隐之心,都身形笔直的冷眼旁观。
包括先生的表情,眉宇间隐隐透着不耐烦。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他赶紧捏了捏眉心,对着男亲属招招手,示意赶紧来把人拉开。
他担心的是,可别这位还没送出去,又多一位麻烦事儿。
棺材是一人棺,可躺不下两人。
何况即使躺得下,人家未必愿意。
妇人被拉开以后,有人已经找来新的棺绳,十几个男人都围上前去抬棺材,准备更换。
可才抬起来后,哄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惊呼。
“棺材裂开了!”
抬棺人都是身子一征,表情两难的犹豫,不知该继续抬起来,还是赶紧放下去。
深更半夜的,原本出殡已经是仗着人多,又受过家属的求人礼,村长的强行号召下,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来。
好嘛,出殡下雨,虽然没什么特别忌讳,但总归给心里平添几分堵,诸多不方便。后来又发生棺材落地这事儿,那才叫真正的惊起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多少人都在想着,等今晚的事儿结束后,赶紧回家烧上大大一锅硫磺热水,好好洗个澡去去这一身晦气。然后在虔诚焚香,好好拜拜神明祖先,求保佑。
本以为抬起棺材就没事了,又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而现在,谁又会想过棺材只一摔就能裂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真正的夜长,梦多!
那声惊呼声后,其他远方亲属也都纷纷围了上来,借着暗淡的烛光观看不止。
果然阳端一角被刚才那重重一摔,错位出很大一段缝隙。
即便不用透过光火,都能看清里面那位的遗容。
此时的压棺鸡,虽然在棺材重重摔地的那一刻,尖尖的鸡爪牢固的抓在棺材板上,除了弄皱一段盖棺红绸,仍稳当的站立在上。
可还不等人们注意到它,突然发疯似的拍打着翅膀长鸣不止。
咯————
边叫着,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
也是因为它的反常,竟然令围观的人心生慌乱和恐惧,纷纷往后退去,就连抬棺的十几人手中也有人乱了心神,本能的松开手退步。
棺材再次失去平衡,重重摔到地上……
漆黑的夜里,又是大雨过后,到处充满了泥土和植物的芳香。
原本一切那么静怡安详,可以说是个城市里完全见不到的,与世隔绝的洗涤心灵之地。
然而,也是因为偏僻的缘故,这里的人依然秉承着土葬风俗,而且还是夜半抬棺出殡,亲属送葬。
同时也是这支出殡队伍,打破了夜中该有的模样。
慌乱逃窜的人群身影,被扔在地上的微弱烛火,剧烈挣扎的鸡鸣声,被鸡鸣响动引发的狗吠。
先生狂摇手中铜铃示意众人镇定,连忙去看在棺材下坠期间,没来得及抽回手而被一道压在板下的人。
叫声凄厉无比,骇人听闻,直教人心神慌乱。
“你个杀千刀的哇!临死了还要霍霍旁人,你这是要造多少孽才甘心啊!你倒是赶紧死起来啊!”
那个哭棺的妇女,又扑到棺材前,哭得更大声了,双手也拍打棺材更重了。似乎是想帮助那个被棺材压手的中年男人。
可棺材本身的重量就难以言喻,再加上无论是喜棺凶棺,其中暗暗所加的重量更是无法衡量,岂是她一介妇女所能撼动的。
所以无论她怎么拍打,除了被压人的惨叫声更大,根本纹丝不动。
手链牵引着马一城来到人群中,也是走近了他才看清,经过那两次摔棺,侧面已经开了个很大的口子,并且遗体躺着的位置也已经倾斜了。
他是个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人,自然不该恐惧,但从那些传闻中,多多少少心里有些发毛。
尤其看到死者是个皮肤黝黑,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
“喜棺”,也是“喜丧”。
“人家之有丧,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
意思是说,家里有人去世了,而死者是德高望重,福寿双全者,家族兴旺,年纪在八九十岁,这样的死者葬礼可谓喜丧。
这样的丧事,儿孙们就不会那么悲伤。会停灵三至五日大摆宴席,招待亲朋好友。
随着现代人的生活习性亚健康,寿命也在逐渐缩减。对于喜丧的标准也相应有所调整。一般也是在七十八十以上。
如果连七十岁都没能活到,则是个短寿的人,则称之为“哀丧”。
棺里的人,虽然身形有异,但年纪看上去应该没过半百,四十出头。
本是副老老实实的面相,但不知道为什么,马一城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些许不甘。
又是哀丧,又有煞气,看来是凶棺无疑了。这人心中有怨,死不瞑目!
哭棺的妇女仍在哭天喊地,看热闹的人却多过于想上去帮忙的人。
马一城也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大发善心,多管闲事的人。可每当他想默默退出去,宿白就又把他往人群拉近几步,并提醒道:“别忘了自己身份,差人”。
好吧好吧,差人差人。
真不知道这个身份到底是福是祸。
是助自己走向永生的光明大道?还是引着他在作死边缘的疯狂试探。
马一城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得不走到妇女身旁,并招呼着其他人来一起抬棺。
可他的突然加入,瞬间就引得不少人莫名其妙,议论纷纷这人是谁?哪个村子的?或者哪家远房亲戚?
他无奈极了。
好在他指向人群队伍后的灵车时,有人认出了他。
众人确认过身份,认为是个有经验的主儿,专业的人,在他的指导下肯定没问题,这才上前来帮忙一起抬棺。
“吼呀咿呀!”
喊完共同发力口号后,十几人一手扣上棺木,一手拽着断裂的半段棺绳,个个咬紧牙关弯着腰,卯足了力气才抬起一寸。
可想而知那木棺加上怨念,到底有多重。
随着一声更激烈的惨叫后,棺材才抬起几分,那双被压着的手连忙抽了回来。
鲜血淋淋,八指指骨自第二关节起全部尽碎,只剩一层皮勉强粘着没掉,但也毫无生气的倒垂在手背上。
如同贴着八条纸片一般。
见状,众人忍不住一直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马一城满头大汗,憋得身上头上青筋暴涨,但还是咬着牙说道:“再抬起来一点……很好,接下来你们的棺椁,是准备继续前行,还是抬回去重新置办新棺?”
他边说着,连忙甩头示意拿着棺绳的人赶紧来换。
不管是回去还是继续前行,换棺绳是第一件要事。只有换过之后,才能抬得起来。
“这得问我二婶了。人是她家的嘛。”换棺绳的青年共有三名,其中一脸专心致志的边换着,转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哭棺的中年妇女。
马一城也随之回头看向妇女。
“回去啊,不能让我那口子睡这副破棺材啊!你们会帮忙的对不对?”妇女一手抓着那个被棺椁压断手指的中年男人手,掩盖不住神色里的心疼,对马一城喊道。
说完,她放低了声线又说道:“小兄弟,今天谢谢你了,你是个好人。一会儿别走啊,上我家喝碗糖水去。”
在丧仪中,抬棺出殡到下葬完毕,并非真正的结束。回来的人不管是谁,都得跨过灵堂里铺着的谷草焚烧成的火堆,喝过红糖水,叫过魂才算真正的圆满。
马一城不答,只是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眼神也是默默看了两人一眼,就移了回来。
他本想对那个青年开口说什么,然而只一眼,在回过头来的瞬间,漆黑炸裂的棺材里,一双圆溜溜的,绿油油的眼睛在定定的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