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暴雨,与狂风狼狈为奸,在这个万里晴空的午后席卷了我的全身。
早就有人告诉过我,最近天气异常闷热,必是台风来临的前兆。清晨阳台上的风雨草开了五朵花,手机叮叮咚咚地提醒我有暴雨黄色预警。尽管出门的时候阳光万里,可我是这座城里头地道的土著,怎么会不知道在夏天,这样的下午,这样的阳光,不可信。可我依旧没有带伞,不是懒,只是厌倦了你,连撑伞这件小事,我都不愿为你做了。
“手机上的降雨概率是百分百。”临出门的时候你笑着说,但没有提议要我带伞。
曾经是心心念念日日夜夜地期盼,有朝一日跨过横在面前的所有山海,为你找到传说中的天涯;曾经是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地奔跑,无视过芸芸众生的异样眼神,只为永远陪你日出日落春夏秋冬。时间是如何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呢?关于你的一切我忽然都失去了兴趣,每日连敷衍的道歉都懒得编织了,我们之间只剩下僵硬的微笑来维持关系。
我们一前一后出了家门。天上的太阳一开始还是灿烂的,也就半个小时之后吧,乌云开始聚首,街上的行人开始凋零,风来了,白色的塑料袋被卷起,而落叶在街上乱舞。
记得十八岁的成年礼上,你向我索取承诺,我没有半分的犹豫,将你想要的未来都描绘了一遍。很快,十八岁的夏天就随着日历翻了过去,诺言与那年秋天的落叶一样被留在积了尘的日记本里。这不是我的初心,我曾想过将诺言与落叶分离,我曾想过将诺言抽离出日记本,我曾想过将诺言带进现实,我曾想过......所有一切你喜欢的,你希望的,你想要得到的,我都曾想过满足你,也都曾为它们一一付出过努力。可是,可是,到最后,我能给你的只剩下多余的抱歉。
“梦瑶?你怎么还在街上瞎逛?快下雨了,回家吧。”很不巧呢,我们在街上遇上了熟人。
我嘴角扬起那熟练而又礼貌的微笑:“哦,我就要回去了。”然后急匆匆地跑了起来。身后还传来那熟人关切的呼喊:“喂,那个方向不是你家吧?“
还记得吗?我曾是所有同学都羡慕的学霸,当年高考之后,成绩还未放榜,就有学弟学妹的家长跑过来向我讨要学习的笔记。曾经的我,曾经站在千人之前的主席台上侃侃而谈,曾经站在十字路口没有半分的迟疑,曾经只会抱手看别人在时间的鞭笞下着忙;曾经的我,那么自信,那么狂妄,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地向你夸下海口,说始终能为你种下三千里的繁花,说始终能为你采集三万万的繁星,说,始终能为你将三亿亿的锦梦化为现实。
如今的我站在陌生的街头左顾右盼,向前?向后?向左?向右?没有勇气预计每一种选择后面的风险。直到一声怒喝将我吓了一跳:“神经病,你上不上车的啊?”我回首,才看到几步开外的公交站牌,原来我的背后已经排了一条队伍,原来我的面前已经来了一辆公交车,原来,我挡道了。我只得悻悻地避让出地方。
人都上车后,你才说:“看来真的要下雨了。”
我不耐烦道:“我知道。”
风愈刮愈猛烈,街上的树看起来随时都会倒,步行街上来不及收档的路边摊的摊主不少都舍弃了自己的货物,我敢打赌,现在如果有哪个贪财的上街绝对能白捡一大笔。
三个星期前我将以前的日记都翻了出来细细地从头看了一遍,那满是尘埃的字里行间所记载的,全是如琉璃般瑰丽而脆弱的梦,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为什么要这样这样虐自己。足足三个钟,我合上了最后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那种感觉就像吃下了剧毒的断肠草,痛楚从腹部的某处开始蔓延,终于遍布了全身。最终我燃了一把火,想将这些用不着的记忆全都付之一炬。看着那不断闪烁着的橙黄色火焰,我忽然想起以前放过的烟花,散场后只剩下一堆包装纸堆就的垃圾。
雨来了,与风不一样,它们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就是以倾盆之势从九重天外砸下来。街上的人都走了,我开始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奔跑起来。偶尔与街旁商铺明亮的玻璃擦肩而过,看见你也在台风雨中陪我疾跑,在我侧头的时候与我对视。
三日前有朋友与我讨论物理,说想尝试一下完全失重的感觉是怎样的。我那时微笑着与他说,你尝试一下高速从高空中坠落。他也笑着说,那样的话,怕我还没有品味过来就被摔死了。然后我微笑着点点头说,可是我也很想尝试一下失重的感觉。他显然已经失去对这个话题的兴趣,敷衍道,你又不可能当宇航员,光说着想有什么用?我微笑着回答,我可以跳楼啊。他也乐了,说,那你跳啊。
忘了跑了多久,我和你都累了,真的,都累了。我早就厌倦这种只剩下自我安慰的日常,厌倦反反复复的自我欺骗,早就厌倦镜子里的你了。每日自我灌着鸡汤,拖欠着对你的承诺,还是不如一场彻底的坠落来得潇洒。
我们在城中的某座大厦的顶楼抵达了此次奔跑的终点。我俯视着这座繁华的城市,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凝视着深渊,只是不知深渊可有在意到我这个渺小的人类。我猜想着深渊的某处或许别有洞天,有花鸟相伴,溪水潺潺,各类霜天竞自由。只可惜,我的猜想从未得到过别人的证实,不过,无所谓了,我就要亲眼一睹深渊之下的真相了。
就在我做好准备要坠落的时候,有人忽然在背后说话:“哎?这不是三年前被媒体评为千年一遇的天才少年么?落这么大的雨,还不撑伞,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