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呢？
如果说一开始江辰因为自己能够认识那些儒家君子而感到高兴，这是天庭“善”的美好的一面。
接下来，江辰也会因为他所看到的感到恐惧。
这……是他眼中看到的天庭另一面。
当江辰从崔猷洞府回来时，这一天也就过了大半。
在万剑宫门前，江辰见到了一个人。
那黑袍道人正在万剑宫门口与门神周旋，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入见一见江辰。
门神阻止不让进，说是府主访友，还没有回来。便让黑袍道人在门口等着。
那黑袍道人脾气还不错，也不争辩。做到一旁石墩上，扶着腮帮子，傻愣愣盯着前方云团化成一个个奇妙形状发呆，如同凡俗孩童观赏蝼蚁打架，惬意轻松。
江辰朝那人打了声招呼，那黑袍道人闻声抬头，看到江辰。
虽然是与江辰第一次见面，但他已经断定，眼前这年轻道人，就是自己要找的。
黑袍道人连起身，拱手道“六部之一，雷部末席供奉，鸣雷岛府主，磐雷。”
鸣雷岛？
江辰疑惑，这个岛屿名字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天庭广袤，江辰又是初来乍到的新仙人，自然有很多地方没去过也没听过。
他却仍应和道“失敬失敬。”却不说什么“如雷贯耳”、“早有耳闻”的客套话。
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初次见面，就不必说什么奉承言语了。
自称“磐雷道人”的黑袍仙人道“我对狂侯在聚仙谷大会上崭露头角，早已耳闻。一直想来拜访，奈何我雷部有事，不久前一直在混沌界执行任务，今早才刚回来。”
江辰朝门神使个眼色，那门神便不在阻拦。江辰道“磐雷道兄苦等辛苦，进去说。”
二人结伴进入万剑宫中。
江辰吩咐侍女宫娥奉茶迎接。
迎客厅内。
江辰询问“磐雷道兄来我这里，有何贵干？不会只是来看看我这个人的吧？”
磐雷道人笑道“血海散人是我兄弟。”
江辰一怔，抬头看着他。
周围气氛忽然冷了下来，静悄悄的，十分寂静。
二人都只是在看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
在这片刻中，江辰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磐雷道人也对江辰颇感兴趣。觉得如果他接着回答自己这句话，或是直接换个话题，反而有些不美了。
如今这情形，刚好在磐雷道人计划之中。
许久……
江辰忽然笑道“好好。我之前与血海道友是有些矛盾。他还曾派妖界杀手来暗杀我。”
这件事，血海散人却并没有对磐雷道人说起过。磐雷道人愕然，心知此时，江辰没有任何理由去扯谎。
磐雷道人暗骂血海散人是个酒囊饭袋，愚蠢至极。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道“我这次来，不是结仇。而是交友。”
二人从一开始进入江辰洞府后，气氛便直接攀升到了冰点。
江辰从不清楚对方来意，到怀疑磐雷道人要出手杀人……直到此时，他心情才平复下来。
倘若磐雷道人在这里动手，天庭天规只会认为是好友切磋，根本不会想到又很蓄意暗杀。即便后来查到磐雷道人，以他雷部第二神的身份，一些侍女宫娥，守护门神之类的低级神官，他们所说的话根本没有丝毫分量，天庭不仅不会去采纳听取，更有可能在他们没来得及说出这件事后，磐雷道人会直接出手灭杀。
这些可能性虽然极低，但都是江辰需要刻意去留意的。
这时，他心绪百转。磐雷道人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面上变化。一开始还没看出什么门道，渐渐的就发现江辰面色的轻微变化，到最后有如波澜汹涌，心中暗暗较劲。
磐雷道人查人入微，就像是一个驯兽师在观察着笼中的猛兽。即便是他人脸上最微小的一个表情变化，在磐雷道人眼中，都能无限放大数倍。这让他在很多场战斗中，都成为了自己能够趁机杀敌的绝招。
而他本人的表情通常都不易被人察觉。即便是生死关头，面对实力强悍于自己数十倍的超级高手。磐雷道人心中忽然恐惧害怕，脸上依旧处变不惊，就仿佛他丝毫没将这件事放在眼里。他的表情冷静而严肃，江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都绝没有错过。
江辰思绪稍定，这时才注意到磐雷道人看着自己，他心中一凛，同样不动声色，也正以同样冷静的态度在观察着他。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在一次降到一个低谷。
那情况就像是两匹饥饿了很多天的狼在笼中互相窥伺，互相等着对方将弱点暴露，然后就一下子扑上去，一击必中，撕咬住对方的咽喉。
终于……
也不知过了多久，磐雷道人忽然笑了笑，道“血海散人输给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辰道“像你这样类似的话，我已听过第二次。”
磐雷道人“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江辰道“对于你们来说，我或许是个对手，是个坏人。但我想告诉你，其实我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磐雷道人“看得出。你不但很懂得隐藏自己的弱点，而且很沉得住气。”
江辰道“你难道不信？”
磐雷道人道“好人也分很多种，我那种没有一点脾气的老实人，这样的人看上去是很好，但却不能称为好人，只能说是个无能之人。当然，任何事都有例外，也许一些老实人，他真的很老实，同时他也并不是个无能的人。这就另当别论。”
江辰道“哦？”
磐雷道人“但我觉得你是第二种人。”
“第二种是什么人？”
磐雷道人直接给出答案“心性善良，却保持底线。”
江辰道“你的确很懂人性。”
磐雷道人“只可惜你已犯了致命的错误，错得简直不可原谅。”
江辰道“哦？”
磐雷道人道“或许你这一招对决大多数人都有效果。但如果是对付我这样的人，就大错特错了。你不该采取守势的，因为我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先发制人。”
他说着，已经出手。
这一次出手，却并非是直取江辰性命，而仅仅只是试探。
一道细如发丝的雷霆穿过面前桌案，直抵江辰胸口。
江辰举杯将酒一饮而尽，持杯一抵，挡开雷霆，随即在桌面上一扣，陶瓷做成的酒爵中，隐隐有丝丝缕缕的雷霆之声。
江辰这一手控鹤擒龙，使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磐雷道人眼前一亮，拍手鼓掌“绝了。”
江辰凝视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来我洞府，你仍坚持出手。虽然只是试探，却能发现，你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
磐雷道人“我只是好奇。狂侯可不要误会啊。”
说实话，江辰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难缠且狡猾的对手。
在他身上江辰似乎永远都找不出对方的破绽。然而，江辰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方都能敏锐发觉这其中的漏洞。这样的对手，无疑是最可怕的。
倘若正大光明的对决，江辰倒也不怕，就怕那些偷偷摸摸，背后捅刀子的家伙。防不胜防。
江辰道“我的确本该抢先出手的，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磐雷道人“为什么？”
江辰道“因为我还有底线。”
磐雷道人似乎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辰询问“刚才倘若你没有用出那一招让我对你有所防备，如果你突然全力一击之下，有没有一击就中的把握？”
磐雷道人摇头道“没有，对付你这样的敌手，谁也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江辰道“所以你才不敢冒险？所以在你看来，你才是在试探我。”
磐雷道人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因为一开始对江辰的不友好感到羞愧，反而肯定他的说法“我的确不敢。”
江辰忽又笑了笑，道“你本不必对我说实话的。”
磐雷道人“你没问我我也不会说。你问了，那就告诉你。我这么做，其实只不过想诱你先出手。”
江辰道“看来你失败了。”
磐雷道人慢慢点头，道“好像是的。”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哎呦，好有挫败感。不爽不爽。”竟耍起了孩子脾气。
直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态度还是很冷静，很平和。
看上去的平和。
极端的冷静。
谁也在不会第一个出手。
因为他们都十分清楚，在第一次交手后就已经对彼此的实力有了一个相对准确的估计。
倘若第二次出手，除非有把握，否则谁先动手，谁就是在向对方宣战。
倘若是对一般仙人，磐雷道人还有几分把握。但面对这位几招就能越境挑战血海散人并顺利将其击败的强大剑仙，磐雷道人心中也没底了。
他虽然对自己有些绝对的自信。
但谁又能确定，江辰对自己没有自信呢？
绝不冲动，绝不烦躁。
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潜在意义的共识。
——极端冷静也是种可怕的压力。
幸好这议事厅中没有第三个人，否则那人一定会被他们这种奇特的压力给逼疯了。
又过了很久，磐雷道人忽然笑了笑，道“你这人可真神奇。”
江辰道“你也是个难缠的家伙。”年轻剑仙举起酒爵，二人都是无比聪明的主，江辰最先说道“只要血海散人不伺机报复我，我们的矛盾一笔勾销。”
磐雷道人笑着举杯“好极了。”
酒爵在半空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嗡鸣有声，扣人心弦；余音绕梁，震荡人心……
传，南海的帝王叫儵，北海的帝王叫忽，中央的帝王叫浑沌。儵与忽经常在浑沌的地盘相遇，浑沌待他们很好。儵与忽计划着要报答浑沌的恩德，说“人都有两个耳朵，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巴这七个孔洞，用来听、看、呼吸、吃饭，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给它凿几个。”于是每天凿一个洞，第七天，浑沌便死了。
如今，磐雷道人对江辰的态度，像极了捧杀，先给个甜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棍棒。
只是江辰心细如发，棍棒不曾将他打死，他却要积极的去气煞磐雷道人。
在二人的一番对话后，磐雷道人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
果真如他先前猜测的那样。
如今的江辰别看修为很低，几乎是天庭堪比垫底的存在，却是绝无仅有的奇才。
虽说但凡能够登天成圣封神的仙人，大多都是一方世界的奇才。但江辰之奇不在天赋，更在气运。
如今江辰不仅结识了拥有强大准圣后台的崔猷，更与儒家君子关系密切。
儒家门生遍及天庭。
典忠、于琅二仙此刻并非是至圣亲传。即便在复圣与亚圣面前，都只是外门弟子。
但二人心性纯良率直，典忠仁，于琅勇。颇合儒家“智、仁、勇”三义，况且复圣一向对二人信赖有加，相信不久后，他们也会由外门弟子进入内门行列，彻底成为儒家正统。
到时候，便是至圣徒孙辈的直系弟子。
二人在儒家内部的地位将会肉眼可见的直线上升。
身为五方五老之一的至圣先师，其地位在天庭中虽数上流，但真实威望，却与太上老君等三清相同。
堪称并驾齐驱的天庭有一位圣人境强者。
有这样一位儒家老祖坐镇，说典忠、于琅二人是前途无量，丝毫不算辱没了这四个字。
因此，在绝对没有把握彻底击溃江辰的前提下。
磐雷道人还是希望能够以和为贵。
即便他有言在先，与江辰修好。但明白人都能反映过来这句话背后的真实含义。
一段关系破裂后，在想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况且血海散人行事为人，一向是江辰最讨厌的那一类。
既然磐雷道人直接明了的说明自己的来意，江辰大可认为，对方是来威胁自己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仍是这个道理。但对方也有其独特的一方面。起码说话做事，是直接了当的。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不知是从哪看来的至理名言，磐雷道人觉得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找对人才能有发展，我要向江辰抛媚眼。
江辰欣然接受了。
虽然心中着实感觉有点恶心。
但他的的确确忍住这种恶心，接受的问心无愧，理所应当。
磐雷道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的人最可怕？
在明白了自认为十分正确的“善”后，接下来他对“恶”的一面做出的判断，就更加精准。
磐雷道人如一头在悬崖边的巨兽，茫然地行走着。
不懂回头是岸，只觉得悬崖勒马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因此这个人注定会大起大落。
破釜沉舟，永远不得翻身；或者是……
背水一战，从死亡中寻找一丝生存机缘。
这……是个问题。
面对江辰，磐雷道人心绪百转。
为敌为友，似乎都不妥。
没天理啊。
磐雷道人当下猛的敲着脑袋，如同佛门僧人敲打木鱼，吟诵佛经，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只是可怜了磐雷道人，结交了自己根本不乐意结交的人，还要假装的很友好，当下很忧郁。
只是，江辰作何打算呢？
江辰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
只是二人都比较聪明，不捅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面上微笑，心怀鬼胎，一派祥和。
二人交谈一番后，磐雷道人告辞离去。
离开前，心情极好；离开后，脸色大变。
架云飞往黄庭岛。
至于江辰，则在努力回想自己刚才对磐雷道人的问答。从中试图寻找自己言语中与磐雷道人言语中的破绽。
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找到自己的言语中有任何破绽。
值得可惜的是，磐雷道人的言语中同样没有丝毫破绽。
或许江辰忘记了些什么。
但另一些东西，他是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忘记的。
江辰一阵唏嘘，有些流汗。
一摸额头，冷汗直流，两个聪明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