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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1章 诱饵

广南西路、左江道、奉议州元人驻地大约三十里远的一处河谷,飘扬着一面蒙古人的百户旗。

当时出征之时信心满满的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被他们曾经打穿过的小小河谷,竟然成了他们的折戟之处,接连经历了独石滩和横山寨两场败绩之后,作为骑兵统领的万户乌兰忽都心志消沉,连带着整个骑兵大队都失去了那股俾睨天下的傲气。

元人退出横山寨后,宋人并没有进逼,双方在奉议州一带形成了对峙,这一仗从人数的损失上,相差不算大。元人失去了将近两万的爨人步卒,骑兵则少了两个千人队的编制,现在,乌兰忽都所部的主要任务已经不再是遮蔽战场,而是如何维持这三万多人的生命线,从云南一直延伸至此的那条粮道!而威胁他们的敌人,已经不再仅仅是几十里之外的宋人大军了。

右江河谷的一处滩涂上,锡丁望着远处的高山密林,露出了一丝凝重和无奈,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些看似平静的表面上,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锡丁和他的半个百人队,是阿鲁浑部最后的余裔,同蒙古这个称呼一样,兀良哈氏同样由大大小小的一些部落组成,他们有些是速不台的亲族,有些是被赐下来的战利品,还有的则是被征服土地上经过合并和奴役者的后代,阿鲁浑部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眼下,他要考虑的并不是要如何保存下部落中的种子,而是要不要追击这些该死的峒人,他们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忽隐忽现,似乎在嘲笑着他的无胆。

“怎么样,还有救吗?”锡丁俯下身体,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个族人,他被峒人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箭矢击中,那张年青的面孔已经没有了血色,一个手下在他的鼻间试了又试,朝锡丁摇摇头。

“妈的!”锡丁恨恨地用鞭子虚抽了一记。

气归气,他知道就凭自己的这半个百人队,现在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动作,别看前面的人数好像不多,谁知道他们在林子里有没有埋伏。

袭击点离着大营颇有些距离,尽管他早早地就发回了警报,可是出援的骑兵依然姗姗来迟,好在损伤不大,他并没有太过伤感,将死去的族人放到空余的马匹上,准备回程的时候,来援的骑兵百户驰到了他的马前。

“锡丁,又打算逃回去吗?”

对方的话语饱含着奚落,让他的脸憋得通红,没有哪个蒙古勇士会不在意这样的羞辱,他吸了一口气,指指远处。

“他们就在那边,我将我的族人送回大营,再来支援你,要不要向乌兰忽都万户请求多派些人过来?”锡丁迎着对方轻蔑的眼神,狠狠地盯了回去。

“就凭他们?”百户在马上朝他指的方向上张望了一番,似乎不想向这个怯懦的人一样成为笑柄,快马驰过他的身边时,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不必了。”

锡丁没有再坚持,他和自己的部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队人马一轰而过,这些人是乌兰忽都的近卫,兀良哈氏最核心的部民,一向眼高于顶,不过勇猛也是过人的,以他们的规模,就算碰上上千的峒人,都足以自保,可是如果不止呢?锡丁的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噌噌’地直冒上来。

在新到的蒙古百人队的压迫下,峒人很快就转身开始逃窜,在他们的那个方向上空气中升起了一种淡淡的雾气,这种被汉人的史书和医书记载为‘瘴’的事物,在百户的眼里,并没有太大的惊奇。

岭南,在华夏的历史上,其实很早就被涉足了,始皇帝南征,设桂林、象郡,汉时置交趾,都是指的这一带。然而实际上直到前唐时,这里依然是流放犯人的化外之地,原因就是难以适应的气候,特别是广南一带。

瘴气,就是这么一个让人谈之色变的自然现象,当它以‘气’的形式出现时,往往意味着人体的不适,最后导致死亡等等,然而对于曾长期驻于大理一带的乌兰忽都所部蒙古骑兵来说,这不过是当地土人自欺欺人一种障眼法罢了,他们有理由这么自信,就连被汉人称为‘不毛’的南沼故地都被他们征服了,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峒人的速度很快,奔逃的方向也是非常凌乱,很显然是为了引敌人分兵,百户没有理睬那些逃向树林的峒人,只盯着一股河谷方向的人群,这伙人大约有三、四十个,正在慢慢地进入他们的射程中。

“嗖”地一声,百户射出了今天的第一支箭,精确地扎入一个落在后面的峒人大腿上,那人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鲜血的流失和剧烈地疼痛让他不得拖着,一条腿慢慢地向前挪动,直到被百户追上。

对付这样的人当然不需要再浪费宝贵的箭支,百户收起骑弓,一只手拨出了腰间的弯刀,策马交错的一刹那,刀锋从峒人的身体上滑过,籍着冲力,将他从腰腹间劈成了两段,在惯性的作用上,走了两、三步才仆倒在地,下面的一半抽搐着,而上面的一半仍在下意思地向前爬,百户朝后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追上去!杀光他们。”

蒙古百人队发出了‘嗷嗷’地叫喊声,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丝久违地追赶溃兵,将他们慢慢杀死的快感。

眼见用速度逃不掉了,峒人们改变了方向,想要转向密林,蒙古人很有经验地将他们的打算掐死在摇篮里,凡是路向那个方向上的峒人,无一例外都被追上去射杀,剩下的只能被一路赶着,直到一个小小的山谷里,峒人们的眼中露出了绝望,因为前面没有路了,蒙古人显然是故意的。

余下的十多个峒人猬集在了一起,互相倚靠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蒙古骑兵围成一个半圆形,缓缓地向他们逼近,对方似乎并不急于猎杀他们,个个的脸上都带着狞笑,就连骑弓都收进了囊中。

“一个都不要放过,把他们的人头割下来,摆在江边,就像他们所做的那样......”百户举起弯刀,正准备劈下去,突然脑中传来一阵警兆。

没等他抬起头看上一眼,一支羽箭急速地破空而至,他只来得及偏过头,羽箭就擦着他的脸庞飞了过去,钉在了脚下的泥土里,百户骇然转身,眼中传来的情景让他的心猛地跳个不止。

山谷的顶上一下子冒出无数的人头,密密麻麻的影子就像天上凭空多出一片乌云,将光亮挡住了一大半,这些手拿木弓、身穿土布衣衫、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分不清长像的峒人,此时正用一种野兽般的眼光盯着他们这伙百人队!

“轰”,没等他喊出后撤的命令,这个小小的山谷间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巨响,大量的滚木从顶端滚落,一下子就将谷口给堵得严严实实,在部下的脸上,百户发现了一种同刚才亡命逃窜的峒人一样的神情,那就是......绝望!

山顶上的峒人们没有打出什么旗帜,一堆头人模样的聚在一起,商量着竟然是如何分配下面的人头,虽然那些蒙古人还在做困兽之斗。

“可惜了。”一个身材矮壮的峒人朝下面看了一眼,转过头说道:“那个百户是我的,别的是你们的。”

另外几个头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对方派出了最多的诱饵,损失最大的得利最多,这是事前就商量好的。

一共不过百来人,几句话便能决定,几个头人按照各自出兵的比例,将战果很快地确定下来,等他们商量好,一个拿着圆筒子在悬崖边上眺望的男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笑着摆摆手。

“商量好了?赶紧吧,援兵还有一刻功夫就到。”

对于施忠的话,头人们并不十分着紧,这个谷口被树木给遮挡了,如果他们想要进去,就得下马来搬,到时侯,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战果在等着他们。

“那个百户......你们说过,能换到最好的刀。”之前的峒人头领指着下面,用一口结巴的汉话说道。

“归你了。”施忠直接解下自己背上的一个包袱,连布带刀一块扔了过去。

峒人头领急急地打开包袱,露出一柄革制包囊的鞘来,上面没有镶嵌什么宝石,只有亮白的钢钉紧紧包着囊身,刀柄上并不是通常的制式,两片乌木般的护手被同样的钢钉铆在一起,显得坚实而紧致。

“唰”地一声,他一下子将刀拔了出来,匹练般的刀光在阳光闪出异彩,就像一汪流动的水,让所有看到的峒人都舍不得闭上眼睛。

“果然,要好上......一百倍。”峒人头领爱不释手地摩梭着刀身,他能想到的赞美之辞太过有限,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朴实的话。

“杀光他们!”

钢刀被他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嘴里发出了巨大的吼声,随着他的吼叫,几只牛角被人吹响,山谷上峒人们同时拿起了弓箭,居高临下地锁定住那些茫然的骑兵身影,然后轻轻地松开弦,无数支锋利的箭矢飞了出去,一声声地惨嚎次第响起,不过片刻功夫,就归于沉寂。

“吁!”

施忠没有判断错,在过了大约一刻来钟之后,大队的蒙古骑兵就从河谷的一头奔驰而来,尘埃掀起的烟雾遮盖了整个河谷,就连那些若有若无的瘴气都被赶得无影无踪,同它们一样,无论是被追赶的峒人还是追赶他们的自己人,都消失了。

“去看看。”

看着眼前堆得高高的树木,上面还有着新鲜的断口,连树枝都没有扯下来,乌兰忽都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气,沉着脸吩咐了一句,几个亲兵跳下马,从那堆树木上爬了过去,过了不大的功夫,他们又出现在了木头上面。

“都死了,和以前一样,没有留下头颅。”亲兵的脸色有些惨淡,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不过一百具人马的尸体,箭支插得满地都是,每个人或是马的身上都被射满了,就像一个个箭靶子一样。

早已经料到是这种结果,乌兰忽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他都快要麻木了,抬头看着那些高高的山峦,似乎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征服的噩梦,每天都在挑逗着他的神经。

从横山寨退却之后,峒人的袭击行为就愈加大胆起来,除了被他们直接掌控的奉议州之外,附近的峒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之后出现的袭击行为,全都出现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要说其中没有熟知地形的本地峒人参与?就连大军统帅赛赤典都不信,可是不信又能如何,就算杀光了奉议州这里的峒人,也不过平添了对方的怨恨而已,根本于事无补。

那是一个完整的百人队!就算是对上宋军,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消灭,能怪他的部下们大意么?乌兰忽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切,难道每一回都要出动整个队伍?就算是那样,会安全吗,没有人给他答案。

“搬开这些树,将他们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己的部民曝尸荒野,乌兰忽都举起马鞭子,指着那些障碍物,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从河谷的方向,传来了急速的马蹄声。

“禀万户,云南急报!”

来人是与他一样的蒙古骑兵,甚至就在同一个万户所里,他们正是留守云南的那部分人马,由大军统帅赛赤典的长子纳速刺丁为行军都元帅,如果只是一些小的骚乱,根本不足以让他派来信使,因为那是足足五个蒙古骑兵千户所。

乌兰忽都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滇池的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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