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不绝于耳，炽白的亮光摄人心魄，不知何处而来的焦糊味萦绕鼻尖。如若神佛降世，将此地化为雷池炼狱。
可是梁凉很清楚，那不是神佛。
遮天大翼笼罩驻地，原本晴朗的蓝天因其到来而乌云密布，湛蓝的电弧在纯黑的覆羽间闪烁跳动，宛如欢庆跳动的蓝色旗帜。
嘲笑着人类的无力。
疲惫自心底席卷，不知几次的败北连他的斗志都摧毁殆尽。抬起头，直视只能借由闪烁电光看见的冰冷兽瞳，不知多久。
最终，他叹了口气，撑着裂痕遍布的长刀缓缓立起，咳嗽几声吐出胸中堵闷的淤血。左脚直至大腿都已成焦炭，完全失去知觉，身上遭受电击的地方数不胜数，此时此刻他还要靠默数胸膛的跳动以维持清醒。
他已然丧失战斗的能力。
但实话说能正面承受一击活下来已经是天运眷顾。
可惜，是恶毒的眷顾。如果他就那样死去该多好，人力有穷，败给异兽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只要安静躺倒迎接死亡，无耐痛苦无需勇气，又有谁会记起何人为这片废墟抗争过呢？
可是，你还有胜机啊。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他早就知道，不该在那片遗迹中把这个奇怪的玻璃瓶拾起，不该听信黑暗中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语，不该将这个药丸一直带着……
不该在这时候站起。
这就是他的灵魂吗？他自嘲笑笑。
这里水很深，越是探索他越是清晰地认识到。所以他努力让自己避开那些麻烦的问题、复杂的情况。可是活在世上，谁又能逃得掉呢？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伸手掏出怀里的药丸，哪怕过了几个月，它也丝毫没有氧化或者变质的现象，十分神秘。
只要吃下它，就能有一线生机，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认清自己是什么。
这是遗迹中神秘声音的最后一句话语，说完便带着一阵经典的反派阴笑远去，当时会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教-唆的自己真是个傻孩子……
他嘴角勾起，与天穹的庞然大物直勾勾的对视，拨开瓶盖，将其一口吞下。
随着药丸表皮的渐渐溶解，其内的巨大能量宛如刺破乌云的阳光般锐利粗暴，倾泻而出！破损的内府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海量的补给，转瞬间便达到饱和，继而溢出，然后过载！
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再加负担，悔恨和愤怒甚至来不及升起，脆弱的意识就被接连不断的痛苦冲击溃散。
最后听到的是一声模糊的暴怒鸟鸣，不知是电光萦绕的巨鸟的……
还是它自己的。
……
黑暗，无边的黑暗。
嗒。
不知何处亮起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亮光中，一根粗糙锋锐的石凿标枪静静躺倒，散发着沉重厚实的气息，带着鲜血的残酷和历史的磅礴。
再一光，其中是简陋的机构。
连锁反应般灯光亮起，或简单或繁杂的各式武器被灯光从黑暗中捧起，赞颂其中蕴含的人智。延绵不绝的灯光无限远去，宛若夜晚的星河。
细微的摩擦声忽然响起，在空旷中回荡。
毛发摩擦声渐大，从四面八方侵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的心恐慌提起，迫切地想要胡冲乱撞逃离此地！
枯瘦干瘪的覆毛手掌在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把握住悬空的不知名武器，另一只手亦如是。肮脏污秽的黑色毛发在被刺破黑暗的星光照亮，随着未知的不断前进，本该在黑暗中潜藏的异物即将暴露于空气中！
他的恐慌到达极点，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开视线。
巨大的毛团不断波动，停在他眼前。
咕咕……
异响轻微，一张苍白枯瘦的面庞自其中出现，空洞的眼神对视着他，忽的挂起笑容，面庞皱成一朵菊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污秽的毛团中伸出无数灰手把枯瘦面庞按入其中。
恶毒的大笑回荡空气，又被灰手生生压在口中戛然而止。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恐怖诡异的场景占据其眼眶。
忽然，一只灰手停下。转过手掌，些许灰尘沾染的掌心对着他，食指不自觉的抖动。
他心生不详。
所有灰手骤然停顿，缓缓翻转，如同遭遇猎物的鬣狗，诧异。
继而狂喜。
无数手掌自毛团前赴后继涌向视角，灰朦的指甲填满视野……
……
一点鲜血滴落褐土。
梁凉踉跄摇摆，持剑撑地，左手轻点鼻下，血液渗出。
那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影像忽然涌入脑海，直接占据了五觉，方才的漫长影像如此真实，可听周围慢慢低落的欢呼声，只是过了片刻。
什么鬼……
……我！……掌控……给……
警告！警……
突如其来的耳鸣使其头脑剧痛，零碎的语句散落。混乱繁杂的信息不断放大，最后他不堪重负，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
咚！
身着兜帽长袍的男人停下翻书的手指，看向声响来源。是一本跌落地面的书籍，封皮通红，仍在不断翻滚弹跳，如同火灼的老鼠般滑稽。
“啊……是哪个？”长袍男子将手中书籍规整放回书架，走向落地书本。
“是4475。”层层书架间，又一名长袍男子走出，说道。
原本看书的男子止住脚步，不是因为他人的话语，而是在他到达前，另一只手已经拾起地上的跳书。
后来者屈指轻敲封面，原本通红如烙铁的颜色渐渐暗淡，回复原本的暗褐色。他打开书，一页一页地翻阅书本。
“连接系统无法启动。”
“主导人格正常。”
“战斗能力低于预计水平。”
“未与多人建立信任关系。”
“未设定回忆接入大脑，识别来源未明。”
“来源是自己，是意识整合出问题了。”后来者打断了接续的语句。
前面断续的语句皆是又一名名从书架间走出的身着长袍者说出，每人一句后便不再言语，沉默地注视着后来者翻阅。
“意识中断。”后来者合上书，结束阅读。
他闭目思索片刻：“由于情报量不足，推演出的真相还有不少瑕疵和私-货夹杂，说不上预知，不过离真相也不远了。看来这四千人的灵魂中有个特别的个体‘苏醒’过来了，想抢占这副躯壳的所有权。恐怕一开始连接系统的失效也是他从中作梗，可惜，他有点急，低估了我。”
“要不要回收4475？”一名长袍者提议。
“现在不是我们和太平墟摊牌的好时机，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而且4475的连接系统还在努力工作，虽然不能清除‘苏醒’的异体，但对其掌控身体的过程也是一个很恶心的阻碍，还不急。”后来者摩挲着书本。
“太平墟的发展逐渐步入正轨，任由他们探索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另一名长袍者说道。
“嗯……现在还不到时候，再拖一拖。让他们和山那边的同族建立交流，最好发生摩擦，战斗对立。”
那名长袍者回应：“向新晨星的玩家群体发布任务‘探索残余人类迹象’，向太平墟玩家群体发布任务‘远征’……任务冲突会造成玩家减员，确认发布吗？”
“也是时候换一批人了，加快下一批玩家投放，增加四千人份灵魂整合体占比……按4475记忆中的药丸发布制作任务和潜入任务，还原他看到的影像，让我们来帮助一下这位特别的‘苏醒者’。”
后来者慢慢走向书架，将褐色封皮的书籍原封不动地放回空隙。随着这个动作结束，沉默围观的长袍者们转身散去，步入错综复杂的书架迷宫间消失不见。
后来者缓步走到唯一的书桌后面，坐上椅子，把兜帽盖起，继续重复着翻阅书籍的劳作。
一如其他身着长袍者。
……
咳咳……
简短的咳嗽在身后传来，副驾驶位上的猎人打开了背后的小窗，向里面张望。不出意料地看到一名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的女孩艰难起身，掀开薄被，就要站起。
他赶忙喝止：“哎哎哎，你还没完全康复，别乱动啊！坐好坐好……”
话没说完，女孩就虚弱坐倒，捂着头痛苦呜咽。见此情景，猎人叹了口气，向开车的同伴示意一下，当即翻身上车顶，前往后方车厢检查女孩情况。
车厢内。
扭曲的画面与嗡鸣的声响充盈五感，混沌中唯一清晰的语句传入女孩大脑。
“玩家4003，欢迎进入游戏。”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