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林怔怔看着宁知非的背影远去不见,再看看满地雪花般的碎屑后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空落落的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意,“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难倒我真错了?”
宁知非回到书斋时脸色依旧不好看,进门就撞着袁嗣宗那张脸,他旁边坐着的还有一个长相柔弱的富家少女。
“呦,这是怎么了,如今这万家别业还有人敢招惹你?”
那不是什么好事,宁知非本不想说,但考虑到袁嗣宗的性子真要瞒着他实属不智,也没瞒的必要,遂苦笑道:“我刚被人给和离了,换了你能高兴的起来?”
原本没个坐相的袁嗣宗瞬间正坐,“就是你那个劳什子的不庙见婚,阮家分了你多少家产?”
宁知非怔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了,石参军都知道的事以袁嗣宗的身份想要知道还有什么难的,“一栋四进精舍,十顷好地,外加高阳繁华地段一处可赁于商贾的房宅”
袁嗣宗听完猛一击掌,“你跟那阮家女才成亲多久就到手这么份产业,不错啊”
“还行吧”宁知非也是一笑,就势在他旁边坐下,“不过我把房契地契都给撕了”
“什么?”
宁知非的语调越发的清淡了,“我把契纸撕了呀”
袁嗣宗腰板又是一挺,“为什么?”
“我若要求田问舍可以卖画,可以卖诗,但小爷绝不卖身”宁知非朗声一笑,“你既知道我的不庙见婚,自然就知道如今我不仅被人扫地出门一贫如洗,家中还有病母需钱奉养汤药,所以你欠我的润笔绝不能免,更不能少”
“你呀你还真是个呆子,不过我喜欢。你献计破万家盗案,州衙放赏五十贯,此外某的润笔也给五十贯,百贯之数不少了吧。来呀,把东西送进来”
“足承公子盛情”
正交接钱财,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柔弱少女蓦然道:“你与阮家妹……女原是夫妻?”
宁知非以为她是袁嗣宗的女眷,因没介绍也就不便见礼,闻问随口答道:“当日家母病重无钱奉养汤药,正逢阮庄主幼女亦病重,我就以不庙见婚入阮家冲喜,所谓夫妻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
袁嗣宗咂砸嘴,“有名无实?我可听说阮家女乃绝色佳人,你个呆子真是暴殄天物”
万紫与宁知非齐齐瞪了他一眼,“原来如此,那你此次和离阮家女可知道?你可怨她?”
“当今之世,婚姻之事出于父母之命,她一个小女子又能如何?她身子本就不好,又何必让她徒增烦恼。至于怨……”
宁知非想到阮小谢晶晶然亮如灿星的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情的笑意,“她连知都不知,怨又从何谈起,我一五尺男儿却无力保全妻子,本是我有负于她,何敢生怨?”
“那……你准备怎么办?”
言说至此,宁知非的笑容也淡的看不见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间不如意事常十有八九,奈何?我只愿她身体康健,得遇良配后琴瑟和谐,阮庄主此人不足论,但小谢是个好女孩,她配得上一份平安喜乐的幸福”
袁嗣宗乜斜着眼,“呆子啊呆子,高阳人没叫错你,宁呆子就是宁呆子”
万紫身子颤了颤,眼睛里居然莫名的起了水光,看的宁知非莫名所以。不过好在她终于不再问,而是扬声道:“来呀,把谢仪呈进来”
衣着簇新的奴仆鱼贯而入,各自手中的托盘里有的放着衣服,有的放着钱财,甚至还有文房用具,这场景把宁知非弄糊涂了,目光自然看向袁嗣宗。
袁大公子哈哈一笑,“她是万家五小姐,咱们在东门当场拿脏时那件粉红单丝罗……”
“袁嗣宗!”
一声娇叱让袁嗣宗口中的话顺势拐了个弯,“总之她家有钱的很,她又是真心实意谢你,你接着就是了”
宁知非闻言,理了理衣服后正色与万紫见礼,“多谢女公子好意,只是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为什么?”
“我已经收了州衙五十贯的悬赏,献计之功已酬,岂能再收女公子谢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请女公子成全”
“君子爱人以德,我万紫虽一介女流,也愿东施效颦,不过宁公子之恩,我亦必报”万紫说完便去,来的突然,走的更是爽利,只看容貌任谁也想不到她是这般洒落性子。
袁嗣宗一来就不走了,说是等着参加后日的老封翁正宴,而后他与石七两人纠集在一起把个清雅的书斋弄成了欢乐场,白天园中浪游,夜晚笙歌不绝,宁知非劝之无益,只能跟着胡闹了两日。
两日后老封翁寿诞正宴上花团锦簇的热闹自不必提,宁知非先被袁嗣宗引着拜见了袁知州,又被他强拉在身侧坐在了寿宴极好的位置,随后向寿星公祝酒时石老封翁当众赞誉有加,几造里加在一起,遂使宁知非成为此次寿宴上最受关注的后进士子,光芒之闪耀直使同样与宴的阮清林如坐针毡。
宁知非在寿宴过后即刻请辞,石家大管事苦留无果后拿出早已备好的润笔奉上,并言明这是出自老封翁,长者赐,不敢辞也!话说到这一步只得收了。
袁嗣宗来送时笑言在州城早已无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往高阳寻他耍子。
再与石七作别后,宁知非踏上了回乡之路,归心似箭之下全没注意到阮家别业外有两个庄户闲人般的汉子正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大哥,他就是高阳宁知非,害二爷他们落难的罪魁祸首,要不咱们现在就……”
“急什么,我既已照准了相貌就跑不了他个肚子里流坏水的措大,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老二他们捞出来”
脸上一条长刀疤的虬髯汉子说着突然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混绿林混到钻墙逾穴,连女人衣裳都偷,要不是怕老娘伤心,我都想乱刀剁了这个囚攮没面皮的杂碎”
看着虬髯汉子开始发青的脸,与之同行的伴当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