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主!”一侍卫惊慌失措地冲向妲笙,悚然道,“那清平宫那厮又打上来了!”
妲笙揉了揉眼,
清平宫的人还真是把我霁月坊当自己家了吗?
正厅。
来人一身青衣洒脱,腰间长剑穗中藏着一珍珠,乃是标准的清平宫装束。
“坊主对于我的到来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见妲笙来,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变化。此人眸子淡淡琥珀色如一泓冷泉清澈见底,眉间一点朱砂痣,光是坐那就如高岭之花般令人瞩目。
“你一个月能来八次,见怪不怪了。”妲笙笑语盈盈,眼中暗流涌动。
这冷若冰霜的翩翩公子,风姿秀雅长着一张如谪仙般的容颜。每次来都惹得霁月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女性为他倾倒,让妲笙很是不爽。
他道,“我清平宫十日前为调查陈家村一事派出去了三名弟子,不料竟全数失踪,敢问坊主,霁月坊同此事有无关系?”
妲笙嗤笑道,“清平宫当真有趣,找人找到我霁月坊来”
“当真无关程某也不会来这”程追思冷漠地拂了拂袖上灰尘。
想必是逃回去的那人给这程追思带了消息。
程追思乃下任清平宫宫主的预选人之一,清平宫武功第一,一套剑法使得出神入化。
若是问霁月坊坊主与他相比,武功孰强,是要闹笑话的。因为世人皆知霁月坊新坊主妲笙不会丝毫武功。
“交出人,既往不咎”
“说笑了。”妲笙靠在椅子上,食指轻点程追思。
霁月坊能长存于此,靠的不是独门绝技,而是它是存于世间巨大的信息库,探子遍布五湖四海,掌握了朝廷达官贵族、江湖有头有脸人命脉。世人惧它怕它,又有求于它,只要人还有所求还有渴望,那么霁月坊便可长存于世。
妲笙像只狐狸,柔软的腰肢后仰,眼勾人心神,却无半分神色流露。
“倒是自信得很”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有了丝波动,蹙起眉来语意不善道,“闻霁月坊坊主的弟弟半年前找到了,又闻他无论是长相还是谈吐都与前坊主有几分神似。坊主你对他很是宝贝。”
妲笙道,“这世间有相似容貌之人何其之多,谣言不可信。”
“……”他顿住不知该说什么,再怎么样的桃色流言蜚语,也与自己无关。不过一刹,旋即恢复了面无表情,道“……我来此处也想跟你做个交易。”
“愿闻其详。”
“我想用你的母亲真正死因换回我清平宫弟子。”
妲笙一愣,手指蜷曲,将衣布面料弄得皱起。“我母亲是饿死的,哪来暗情,又何谈真正死因。”
他道,“真相并非如此。”
“程公子究竟想说什么?”妲笙双手交叉,死死捏住自己的手骨,迫使自己保持冷静。
“放了我清平宫的人对大家都好。”程思追眼半阖。“不然,玉石俱焚。”
“程公子这是在威胁在下?”妲笙眼底掠过抹暗色,雪白的肤色上黛色的血管微微凸显,长而密的睫羽如蝴蝶一般轻轻煽动,笑靥艳丽非常。
“不算威胁,还请坊主交还两名弟子。”程思追起身作揖。
妲笙最讨厌程追思这种正义凛然,做什么都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像个没丝毫人性晦暗的仙人。
妲笙道,“阁下是铁了心要从这要人了?”
程追思淡然道,“还请坊主高抬贵手。”
无人答应,四周静得落下的银针都能很清晰判别方位。妲笙静静敲击着桌面,不知想什么,半晌才朱唇微启,吐字,
“放人”
放人后,那两名弟子气急败坏想要上前跟妲笙理论却被程追思拦住,悻悻离开。
展开纸条,上只写了几个字——毒杀。
母亲的正真死因……
妲笙用尽全力将纸条揉捏成团,指甲将手中软肉弄得生痛。程追思这种自视清高的人,不会骗人,也不屑于说谎。
是父亲干的吗?
妲笙捂住抽搐的心脏,睁大眼睛大口呼吸。
“姐姐?”身后少年带有的独特气息,尾音上扬。
妲笙一见来者,缓了口气,问,“有事?”
“我忘了告诉姐姐,今天回来时,先生他……”他话语一顿,打量了妲笙,询问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妲笙摇了摇头,薛零才松了口气,他冲妲笙露出小小的虎牙,像一颗甜腻腻的糖果,外面裹上了诱人的糖色。
“你惹事了”这是一个肯定句。
“没有”他发出像小动物入眠时的呼噜声,“只是先生让你去一趟。”
“什么事?”妲笙眉轻挑。
他道,“不知道。”
这小破孩,真令人头大。
“明日一早,我去见他。”妲笙揉了揉头,今天的烦心事可真多,“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把祸事一并交代得了。
“姐姐为何这么问”薛零嬉笑道,“你知道的,见不到姐姐的每一刻,我都想跟姐姐说话。”
在外人的印象中妲笙十分聪明狡诈,在下属眼中,妲笙则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凶狠主子。
乔骨死后,只有薛零这么亲近她,却不会引起妲笙反感。
妲笙忍笑,食指弯曲敲在薛零的额头上。
“油嘴滑舌。”妲笙道,“我去给先生准备些上门礼,你今天就待在坊里别出门了。”
“嗯。”薛零道。
待妲笙走后,薛零静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却凭空生出股子肃杀之气。他瞳孔略移右端,猛一甩袖,一只指节大小的黑色小虫便被摔在地上,圆滚滚地四脚朝天挣扎着,好不容易翻起身来满地转圈,所到之处留下丝丝致命毒液。
“清平宫,有趣。”
她已经两日不曾进食了,黄沙漫天飞舞,瞧不见的未来没有希望。她的母亲没了,饿死后成了这群饥饿人的盘中餐。自己也快了,谁都活不了。
“官爷我还有女儿,我女儿长得貌美,全长安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中年男跪倒在地上冲人磕头,“给点吃的吧,我儿子已经快不行了。”
他话中的主角震惊地瞧着他,她那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在母亲死后,竟要用自己去换另一个人的吃食。
父亲从小就偏心庶母的孩子,对自己与母亲总是不闻不问。有什么新鲜的好玩意总是先送到弟弟房屋,但妲笙怎么也想不到,竟偏心到自己这个嫡女只抵得上弟弟的一口饭。
顿时泪眼朦胧,瞧不见物。
女子傻笑几声,暗嘲自己饿了这么久,竟还有力气掉眼泪。
“姜丞相快快请起,哪敢当啊”官兵带头的人口头上这么说,实则用极尽猥琐下流的目光打量一旁的女子,从脚趾到发梢。目光所到之处,皮肤生起一片鸡皮疙瘩,令女子倍感恶心,“不是我们不给吃的,实在是没有啊,兄弟们找路也找了许久没力气了。”
“求求你,求求你”中年男子将头磕得血肉模糊。
“饿着姜丞相的公子是不好,我这还有小半块馍,借你女儿犒劳一下兄弟伙,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找路。”官兵色眯眯地看着女子,油腻的大肚腩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跌宕起伏,眼里全是欲望。
中年男子愣住了,瞧着那人手中小半块馍,又望了望远处苦苦哀求的亲生女儿。眼中生出的泪水落在满是沙尘的岁月沟壑里,他沙哑着声音冲天喊道,“我命不该绝,早晚会有翻身之日。
小笙,爹以后、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不要,不要,
爹,不要,
不要。
他小心翼翼接过那块饼,转身递给与女子一般大小的少年。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