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除夕总是在寒冷中逝去，它总是伴着凄冷让人忍不住想起这是个团圆的日子。
今夜的风声很大，至少清远郡是这样。
炮竹声合着漫天的烟火，为武当山和附近的百姓们上演着新春的曼妙。不单单是附近的百姓，就连清远郡的门户丰衣城的百姓都忍不住出门向着武当山眺望，仿佛能看到数十里外的烟火色，人们裹紧身上的棉衣，仰着头露出微笑，年纪稍长的男子将孩童高高举起，女子便溺爱地拍拍身旁刚刚点燃炮火的孩童。
大明继宁十五年马上就要载入史册，没有人会怀疑数百里之外的大明都城天京城今夜没有绚烂的烟火，但今晚的皇宫大内却只是放了几挂寻常百姓家的鞭炮。
皇帝朱宇独自一人草草结束了家宴，领着自己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女登上大内禁地，那座后山。
“很久没有上来了吧！”
朱宇目光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儿女，嘴角忍不住挂上微笑。
“父皇，今日为何没有烟火。往年不都是要有烟火的，这岂不是让城中想要围观皇城烟火的百姓大失所望，只能去看各个大户府上那几只零星烟火。”
朱韵婵言谈无忌，大皇子朱诩嘿嘿笑着，二皇子朱磊却是恭恭敬敬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符合小妹的看法。
朱宇拍拍韵婵公主的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
“你们说，为何今夕过年力排众议，不许宫廷中大放烟火呀？”
朱诩仿佛已经憋了好久，自从和南宫妙偷偷前往乾门村回来，就一直待在宫中，上一次险些被太后发现离宫踪迹，若是被知晓非要禁足不可。此刻朱宇询问，他不禁开口道：“父皇定然是嫌弃往年的烟火制艺低下，未达到心中所想。不如让儿臣去民间寻找匠人，定能打造出父皇所思之效。”
朱宇听完眉头微微一皱。
“胡说，你这顽劣性格，真应了皇师那句‘熬鹰训犬手到擒来’。”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二皇子朱磊，“磊儿，你说呢？”
朱磊恭敬一揖。
“依儿臣愚见，父皇是为了人心。”
“哦？仔细说说。”朱宇不加掩饰地露出欣赏神色，丝毫没有去顾及脸已经拉得老长的大皇子朱诩。
朱磊正了正身上的蟒服，稍加思索后说道：“儿臣斗胆妄言，继宁十五年并不安宁。离幽道旱灾早就发作，却迟迟没有上报，必然是底层官吏制度模糊不清，各方推卸，只求自己能安稳度日使得长官无从得知这些境况，才不得不在事发后由朝廷出面解决。再看宁军军镇，受海风浪袭导致宁军军驻守的南阳郡和附近多沿海郡府道受到打击，灾民日积。江南道虽是受灾最轻，却又有水贼上岸，据地游击，宁宇军无暇顾及，当地驻军又皆是孱弱之辈，才导致水贼猖獗。如今内阁空虚，众股肱之臣皆领皇命远赴京外赈灾，若陛下此时在宫禁中大放烟火，必给人享乐之嫌，会寒了众大臣的心。”
朱宇点了点头，转过身，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有道理，却看得还不够远。”
说着，他伸出右手指向遥远的东南，又指了指更为遥远的西南，好像生怕不够远，他的手慢慢扬起，指向了天上。
“寒了百官的心又算得了什么，我是怕寒了百姓的心。你们在宫禁中待得久了，还不知道底层民众的疾苦。今日的家宴上虽然已经少了许多名贵菜肴，却还是有鱼有肉，你们知道民间的百姓每日吃些什么吗？”
朱韵婵嘿嘿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吃馍就咸菜，那滋味……”
她话音未落，就发现朱宇正在你狠狠瞪着她，于是赶忙闭口。
“好吃吗？”
“好……不好吃。”说着，她想起了曾经逃出宫门，在京城的街头巷尾做起小乞丐的日子，和景月四处要饭，倒也有趣，只是那些饭菜都是快要饿昏了才有得吃，哪里还有那么多挑剔自然是每一顿饭都是香的。
“你们出生时，朱家已经打下了江山，所以你们从来都没有吃过苦，除了婵儿你们也没有见过百姓的生活吧！”
朱诩嘿嘿一笑，“我知道江湖大侠的生活就好了。”
朱宇没有理会他，继续道：“离幽道，天星府，大明西南正在遭受饥荒。馍就咸菜？他们现在连一碗热粥都快要喝不上了，今日是除夕，他们却还要饿着肚子，我朱家家人团聚，他们的家人却可能刚刚饿死。”
朱磊脸色难看，喃喃道：“儿臣明白了。”
“你们知道为什么如今这天下姓朱吗？”
朱诩听到这里，立刻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偷偷瞟了一眼朱韵婵，发现她也是一脸严肃。
“是因为一场旱灾，也是一场饥荒。那个年代给人饭吃，他就会把命给你，那时候的天下姓楚，那时候的皇帝叫楚隋元，我从未说过那人半句坏话，因为他虽是末代君主，却也算得上一代明君，可惜大楚积弊多时，他也回天无力。只有这一场换天之举，才能彻底打破大楚的官僚制度，才能让中原百姓重拾信心。”
“今天百姓吃不饱便是我朱家的错，你们懂吗？江南道和南阳郡的百姓生命受到威胁，亦然。”
朱磊眉头紧皱，看到哥哥和妹妹皆是不作言语，斗胆道：“儿臣请令年后前往西南赈灾。”
“会有机会的，朕不想让你们做这笼中雀，你们终究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的。虽然婵儿当初有些胡闹，可说起来如今也只有她懂得民间的苦难。”
“那可不。”朱韵婵一脸得意。
朱宇叹了口气。
“可他终究是女孩儿，你们明白吗？”
朱诩和朱磊同时点了点头。
朱韵婵疑惑道：“什么意思，你们别打哑谜呀！喂！喂！”
“好了，你们下去吧！”
朱诩和朱磊应声告退，朱韵婵穷追不舍在后，非要追问个究竟。朱诩冲朱韵婵眨了眨眼，用手偷偷指向一言不发低头下山的朱磊。朱韵婵知道二哥最老实，于是赶忙追了上去。
朱宇看了眼落在最后的朱诩，忽然轻声道：“你以后少往奇阁跑，多去内阁看看，和魏阁老好好学学经世治国的本事。”
朱诩装作没听到，随手折下山路旁的野草叼在嘴上，含糊不清地唱着民间小调。“下山去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