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青来到第二层，刘栖就有了猜测。直到此刻，窗户里倒映的面孔证实了猜测。
刘栖这才明白为什么隔壁的房间都有那样厚厚的冰层，而自己的房间却只有薄薄的一层。
给予刘栖的守护消耗了张青最后的力量，对寒冰的亲和保证他不会化为冰雕，却不能阻止生命的流逝，张青的意识开始涣散。
头顶的人造阳光忽然被启动，投射出不同于往常的光芒。照射在张青面前的窗户上，形成了张娅的形象。
脱去灰衣的张娅体型娇小，没有半点威严。无限的柔情凝望着张青，无数的欲说还休汇成了一句话：“值得么？”
张青释然，笑道：“当然值得了。就算逃过这一劫，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不如把生的希望留给熊岳堂之子吧，那才是我们的希望啊。为生我的熊岳堂而死，人生值得了，更不用说我还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你。这就是宁老师为人造阳光进行的改进吗？果然厉害啊。”
“没错，这是宁老师为人造阳光系统增加的功能之一。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最后的路，我陪你。”
在画面中没有出现的地方，张娅正在用意念控制着系统。监控画面中，整个第二层都被寒冰覆盖，就连她所在的控制室也在慢慢结冰。可以说熊岳堂的毁灭几乎注定，在这种情况下，张娅只剩下一个执念：
那就是用熊岳堂的终极武器消灭虫蛇。
“还记得宁老师曾说过的极限么？所谓极限，就像标示我们身高的划线，只能记录此刻所到达的高度，从不能代表终点。我坚信林启不过是为人类划下了一个刻度，终有一天，会有人站在林启的高度，拍着他的肩膀，将他定下的铁律轻轻揭去。”
说到这里，张青不得不停下来，大口的喘气。寒气进入他的体内，又加速了他的衰亡。
“我们只有三百岁，但熊岳堂不会。我们没有希望到达林启的高度，但熊岳堂有。我们看不到铁律被打破的那一天，但熊岳堂能。也许林启站得太高，也许银组已经全部阵亡，也许这次的覆亡在所难免，但只要还有熊岳堂之子，熊岳堂就不会断，我们的信仰就不会断。”
张青将手伸向张娅的影像，尝试着抚摸她的脸庞。只是手掌穿透了光影，什么也没摸到。
“为了那份希望，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么？”
张娅的泪水噙满眼眶，她同样伸出手，虚握住张青的手掌。
“没错，一切都是…...值得......的……”
话说到一半，影像开始模糊，出现残影。张青看向光线的来源，是吞蛇，它被光束激怒，正吐出大量的寒气，妄图将头顶的人造日光系统冰封。
“张……”张娅的影响留下未说完的话，消失了。
同样消失的，还有张青的生命。
记忆陷入黑暗，还不等刘栖默念退出，他就回到了选择记忆时间点的空间。标记了数字的绯红记忆循环往复，川流不息。
刘栖有些沉默，熊岳永存这四个字烙印在他的心里。这是熊岳堂经常对他们讲的词，对于熊岳堂的历史，刘栖很清楚。
在林启定下铁律后的数万年时间里，元修在发现无法绕过铁律后，决定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到林启之上的境界，强行撕开铁律。只是如同张青所说，三百年太短了，甚至都不够看到林启的背影。时间一长，元修们决定另寻它法。其中一种，就是不断培养天才，让修行速度和三百年时间赛跑。
熊岳堂，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而成立。大约两千八百年前，十七名元修尝试用科学时代的思想培养出超凡绝伦的天才。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们清楚这样的天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造就，于是来到了这里，建立起熊岳堂。这十七人，就是最初的银组。他们所培养的天才，就是熊岳堂之子。这些孩子，就是熊岳堂的希望所在。
特别的是，这些熊岳堂之子，并非父母所生，而是利用科学时代和元修时代的共同技术，对上一代进行改造而诞生的。
一直以来，熊岳堂真正的核心只有两个部分，银组和熊岳堂之子。熊岳堂之子在修行中寻找突破铁律的方法，银组通过对熊岳堂之子信息的收集，培养出更强的天才。
他们坚信，终有一天，熊岳堂会出现真正的天才，用三百年就能走完林启一生的路，把铁律打破。
这是一种信念，也是愿意留在熊岳堂的每一个人最坚定的信仰。
三千年的时间不短，熊岳堂遭遇过数次或从内部或从外部爆发的危机，还有一两次近乎灭亡，可就是因为那样的信念，熊岳堂一直存续至今，并更为强大。
熊岳堂对这些历史从不隐瞒，包括他们的出生。刘栖曾经在老师的组织下参观过银组内部，在那里，他看到了还在容器中培养的下一代熊岳堂之子。
看完了张青最后的记忆，一种名为责任的力量落在了他的手里。张青最后的话只是说给自己听，他从没想过刘栖会以这样的方式听到。从上次灭亡危机后，熊岳堂不再对孩子们进行洗脑教育，成年后的他们，除了需要定期回来检测，可以尽情做想做的事，无须为熊岳堂的传承负责。
现在熊岳堂灭亡了，刘栖获得了做任何事的权利。只是，刘栖的心沉甸甸的，他有了责任。
这并不是说刘栖认同了熊岳堂的信念，他很理性，不会因为经历了这段记忆就改变自己，成为张青那样为熊岳堂奉献一切的人。
他的责任，是对张青。
每个人都不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帮助而不给以任何回报。这是刘栖的老师上课时说的。刘栖一直以来都恪守这句话，用他的理性思维来说，这就是等价交换。
张青救了他一命，刘栖需要报答他。
而这份报答，刘栖已经想清楚，就是重建熊岳，不让熊岳在自己手中消亡。
悄悄把重建熊岳堂五个字记在心里，这件事对于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来说，还有些遥远。还不如先着手为亡者收尸。在张青的记忆中，第四层没有受到虫蛇的影响，焚化炉应该能正常工作。
刘栖打算退出记忆，先把邱艾那样没有被冰冻的尸体火化，第二层有上千名亡者，要是不尽快处理，恐怕会腐烂。
当然，他也想弄明白窄巷另一边寒冰消失的原因。毕竟在记忆中，刘栖看得清清楚楚，虫蛇喷吐的寒气蛮不讲道理，根本不会主动避开什么地方。
就在心中准备默念退出的时候，刘栖忽然注意到张青记忆上的数字编号变得有些扭曲，准确来说，更像透过火焰边缘所看到的那种波纹状景象。
“莫非绯晶还有别的隐秘？”
刘栖有些庆幸，要不是他停在这处空间回想张青最后的记忆，他也不会注意到数字的变化。
“火焰边缘的波纹状景象是冷热空气对流形成的视线扭曲，用科学时代的话说，是不同密度的空气交织在一起。”刘栖习惯性开始分析，这几乎形成了本能，“温度没有变化，那就是说前面有什么东西。”
刘栖隐隐有些期待，控制意识靠近光线扭曲的区域，还不及触碰，一股暖流钻进了意识中，像连绵温热的蜂蜜，令刘栖精神大振。
这是？刘栖惊讶中带着欣喜，他惊讶自己没有感觉到异样和痛苦。
在张青的记忆中，刘栖已经体验过这种东西。
这是，元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