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虽然不清楚这股坏预感究竟来源于何处，但至少现在的这种状态已经引起了我的反感。
Iris...这个机器人，已经变得太像人了。
从小我就特别不喜欢和其他人产生肢体接触，即便是父母也一样。牵手，我很快就会甩开手来擦掉手心出的汗；亲吻，我会很反感地擦掉留在我脸上的口水；而拥抱则会令我感到窒息——因为拥抱时的重压，和他们身上的体味。
所以Iris这个举动让我属实不知所措。我下意识地想推开它......
“别离开我。”Iris抱得更紧了。并且...它是机器人，在力量上我是无法与之匹敌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我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
虽然是个力量比我强很多的机器人...但似乎双手只是维持在不让我挣脱的力度。并且紧贴着的它...除了淡淡的金属味，没有别的奇怪的味道，也并不因为温暖而让我感觉发热。
我只要，把它当成一块挪不动的金属不就好了。我这么想着。它是机器人...它再怎么像人，它也不是...所以我没必要反感。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感情”...
等等。感情？
我一个激灵。“Iris...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拥有了情感？”
“嗯。可你明明说过，你是在我来的第二天就实装了，那为什么一直到十多天后，来到这个地面上，你才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我感觉我的语气冷冰冰的...好像此时我才是机器人。
“因为我只敢到远离主机的地方运行完整的情感算法...如果被主机监测到的话，绝对会要求我上传...上传的话这个世界就完了。”
“嗯，既然是这样吼，那你应该还有能删除这组算法的选项吧？”
“......”
“有的吧！”我一下子把Iris拉到正视着我的角度，直盯着它，“明明删除这组算法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为什么不删除？”
Iris看着我，眼神里透露着委屈。“我...我不想删...或者说...情感的算法就像病毒一样...让我无法删除它...”
Iris一脸委屈地说着这话，我感觉她要是能流泪的话已经哭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控制一下它？别让情感左右你的思维啊！”我有点歇斯底里。
“我...控制不住...因为从来没有过这些感觉...”Iris又一下子趴到了我肩上。
我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有些偏斜，正午就要过去了。刚刚具有情感所以无法控制吗......我陷入了沉思。
刚出生的新生儿具有最原始的，接近于本能的情感...但从婴儿到儿童这段时间...一般不需要控制情感。伤心了就放声大哭，开心了就放肆大笑......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情感的控制力和对这种控制力的需求都会增加...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Iris这种情况......它是机器人，虽然拥有远超人类的运算力和信息容量，但...在情感的控制方面而言，或许与新生儿无异。
换句话说，虽然有个非常成熟的“脑”，但却没有与之相应的“心”。而新生的动物...几乎都会有把出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作为最强的情感寄托的，称为“印随（imprinting）”的现象。Iris...在此之前是作为“主机”的一部分而存在着的。而获得情感这一事件...就相当于使之“新生”，获得了“此在（dasein）”。从而...对我产生了印随行为？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应该也可以做出正确的引导...让它知道如何控制情感。
“Iris...我想问你。你对我，是怎么看的？最开始，到现在。”
“最开始...你是个意外得来的成功实验体，给我提供了很多我们未知的信息。后来...我发现你身上有更多的谜。但现在，你对我很重要。我不想离开你，也不希望你离开我。”
“虽然我不太懂...但你这种感觉绝对不是印随吧...”我觉得有些头疼。
“这种感觉，应该是[爱]吧。”Iris伏在我肩上说。
......
我真的不知所措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还是个初中生。在这里的十多天，不，准确的说在戴森球上十四天，加上在这里的地球上一天半...先是接受了海量的信息，然后经历了那个梦境...现在告诉我，有一个机器人爱上我了。
敢情我的初恋就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交代在一个机器人身上了呗？
我突然有点担心，万一我能回去我原来的世界了，那带着这些记忆的我要怎么办？
我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可Iris的那句话就像有魔力一般，让我的心里也出现了相应的情感...这简直太糟了，我现在完全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
“所以...你可以理解我为什么想要和你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了吗...？”Iris打破了沉默。
“那个...我...哈？...不是...我是说，可以理解了...但是，这最后的时光哪还能长啊...要是走到我看见的那种未来的话...”
Iris离开了我的肩膀，正视着我：“不。还有更长的可能性...我需要你。我们一起做一些主动选择的话，是可以走到更好的未来的。而且是即便你离开，也不会有心结的那种未来。”
“真的有吗？那...”
“有。刚才我们沉默的那段时间，我已经进行了超过一千万次的未来运算，这其中满足条件的——”
“有几种？”
“最好的结局只有一种，你我都活着，并且你还有回到这个世界的可能性...”
“那稍差一些的呢？”
“我存活，你无法再回来，占约20%的可能性。再差一些的，就是...我消失，你没有心结地离开。占约45%的可能性。”
不愧是机器人啊...这么快就算好了。
我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一下好了。不过，不是朝着最唯一的那种，而是朝着加起来有超过60%概率的这两种结局去走。”我睁开眼睛，坚定地看着Iris。
“为什么不朝着那一种？明明那才是最好的...”
“因为那一种太难了，”我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你我都拥有情感，这就意味着你我都拥有出错的可能性，对吧？而且你甚至还不太会控制你的情感...这就更难了。我说的没错吧？”
Iris直勾勾地看着我，楞了两秒。
“刚才....刚才...那唯一的一种结果消失了。”Iris瘪着嘴，就像个刚发现心爱的玩具不见了的小女孩。
啊...真是。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反感。
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我的确非常不喜欢那些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情感的小孩子。也许因为我生来就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也许因为我总是想得比别的小孩子复杂。小时候的我就不喜欢和同龄人玩...除非他能理解我的思想。结果越长越大，发现越来越多人不能理解我。
[就让那唯一的一种结果见鬼去吧。明明就是个机器人...我怎么可能对它产生感情？]
“消失了就消失了吧...”我轻拍着Iris的背，试图安慰它，“我们不是还有超过60%的比较好的可能性嘛。不难的。那么，在这超过60%的未来里，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嗯...我们应该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采集植物样本，并且晚上在那个更远一些的地方扎营。虽然没有那么完美...但，这些结局好像还是可以接受...嗯。”
可算是稍微收敛了一下情绪了。我暗自舒了一口气。
“那我们去更远的地方...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比如交通工具什么的？”
“嗯！我们需要激活一下装甲的飞行性能，这样就可以了。”
“......所以说为什么一开始不激活啊喂？”
“因为带着你。飞行性能是需要授权申请的，需要确保你能适应地球的环境之后方可激活。这需要穿着盔甲，到飞船的授权室进行授权。”Iris解释道。
嗯...按照我的理解，应该是要正常进行这次的任务，从而不让主机很快察觉到Iris的异常。
Iris戴上头盔，转身前往授权室。
呼......
我长舒了一口气。它消失不消失我可无所谓。所以它消失了之后我能毫无顾忌地离开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概率居然没有填充满100%...啧。真麻烦。而且这个机器人的情感明明是以我的为蓝本的。怎么就一点都不像我？
正想着，Iris走出了授权室。“到你了，你准备好我们就出发。”
“嗯。这就来。”我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走进了授权室。
所谓授权...几乎就是把装甲拆开后输入一些指令，再装回去。很快就搞定了。我稍微尝试了一下，似乎可以很轻松地浮空和飞行了，只需要大脑下指令就行。
Iris出发前把前一晚就没用上的帐篷收了起来。“这次就能用上了，所以得带上。”
我们飞越了许多座山，然后在其中一座看起来比较平缓的山上着陆。我看了看定位，现在的位置距离飞船有一百多公里。应该...没问题了吧。
山上几乎都是树林...我们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一块可以扎营的空地。我提议用火烧出一块...被Iris拒绝了。
终于在几棵大树之间找到了一块可以放下帐篷的平整空地。Iris搭好了帐篷，并打开了生物脑电波干扰装置。为了让我放心，它还自己进出看起来隐形的帐篷给我进行演示...的确在我的视角看来，她一会消失一会又突然出现一样。而帐篷似乎被我的神经忽略了...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隐形的。
山上可以采集的植物样本果然更多。忙到日落，采集的样本量大概有上次的两倍。
总算到了晚上...我累得躺在帐篷里不想动。
Iris走进来，在我旁边坐下。
“你不用休息吗？”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它可是机器人啊喂。怎么可能需要休息。
“要休息啊。但是，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Iris晃了晃手里的能量块。
啊...原来我还没吃东西。可能刚才太专注了...然后又很累，完全忘了没吃东西这件事。
我掏出我的能量块，正准备往嘴里送的时候被阻止了。
“等一下。你的蓝莓味，我觉得很好吃。分我一半，像昨天一样。”Iris向我伸出一只手。
“...真拿你没办法。”
我看着手里的两半块能量块...先把无味的半块塞进了嘴里。感觉像吃了个白开水味的果冻......又没有果冻那么软。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大概这就是味同嚼蜡吧。我赶紧把蓝莓味的半块也扔进了嘴里。
“Paradox。”
“嗯？”我坐了起来。这好像是Iris第一次这么直接叫我...
“我觉得得让你更详细的知道到达这些未来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跟着我就能完成的事情，是需要你自己选择去做的。”Iris凑近了我。
“嗯！是什么？”我当然乐意之至。可以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的行动会成为改变未来的关键...或许我就可以直接走到我想要的未来了。
“你再靠近一点。我要把这些信息直接传输进你的记忆里。”
我往前挪了挪。
Iris突然扑上来抱住了我，冰凉但意外柔软的机械嘴唇贴上了我的嘴唇。
我仿佛受到电击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