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上钩的鱼不用喂诱饵
“夸张啊。”宋逸笑道：“不过，看到你们回来，我很高兴，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到这里来。”
“嗯。”我点点头，问他：“宋逸，三三说我很自私，我自私吗？”
宋逸没回答，而是把倾城抱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过了半晌才说：“有一句话这么说：我唯一的主宰，是我内心的声音。一个拥有内心声音的人，总是有点自私的，不过总好过内心苍白无物与空洞。”
“对了。”说着，他又忽然要求道：“我想抱倾城到我家里去玩会儿，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的。”我迟疑道：“不过文瑄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必须要看见她，你不知道，文瑄对她充满了很莫名其妙的很狂热的热情，倾城现在和他，比和我还好。”
宋逸笑着摇摇头：“缘分吧。但是倾城这孩子，很难有人会不喜欢她的，我也很喜欢她，近乎于到了迷恋。她是有她的个人魅力。”
这点我承认。婴儿的纯真与无邪，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温暖而剔透，任何人都无法抵挡和拒绝。可是，我却还没见过有人会像文瑄喜欢倾城那样的，倾注了如此之多的纯粹与热烈的爱。
“我觉得倾城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前几天我这么对他说：“以前我一个人带着她的时候，她很乖，不哭不闹，一觉睡到天亮。现在呢，你带她了，她大概是知道有人疼了，就开始作孽，越来越娇，我哄都哄不好了，还非得你来。”
“母女俩都是一个脾气。”文瑄没好气地说：“恃宠生娇，恃爱行凶。你们俩肯定都知道我的脾气，吃定我了是吧。”
女人坏，是因为男人宠；女人娇，也是因为男人惯。
“可是，是你开始把她惯坏的好不好？”我指出了始作俑者：“比如你天天给她吃那种温泉苹果，弄的她现在其他的苹果都不肯吃了。”
文瑄在超市发现一种温泉苹果，据说是听音乐和用牛奶浇灌长大的，其实就卖了个概念，我咬了一口，没发现与普通苹果有什么特别大的分别。不过倾城很喜欢吃，每次文瑄都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刮给她吃。那超市比较远，有时没出去买，给换一种别的苹果，倾城的嘴很刁，她就不肯吃，嘴一扁，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觉得她实在太娇惯了，更何况那一个苹果80块钱，我吃一顿午饭才20，30块。我对文瑄说过，不能这么娇惯她。
“省这钱干吗？”文瑄不经意地说：“一个人一辈子，究竟能有多少东西是她真正喜欢的，有能力就不需要太压抑和克制。”
“要是没得卖了呢？”
“我就不相信种苹果的都会死绝了，可以网购啊，或者邮购。这叫专一，她从小就懂得选择，不随波逐流，有自己的品味。”
单调的心仪。同样的执着的“单调的心仪”。不知道为什么，有时我会突然萌发出如此无端而又茫然的惆怅。这是倾城的前尘，她就是从那里来的。
季候已经走进春天的腹地了。春天****着，时间变得明亮，所有的光线都渐渐柔和与晶莹。这是倾城生命里的第一个春天。有时候我抱着她在阳台上看风景，而她的手里抱着一个温泉苹果，这是她的至爱，她不吃的时候也得紧紧地握在手里。
“妈妈喜欢这里。”我轻轻地对她说：“妈妈要在这里生活，不想离开。好吗？”
倾城虽然长牙了，最近又多冒出了两颗，但是她依然不会说话，嘴里依然呜呜呜地叫着，她很爱发表言论，但是无人能懂。
不过她虽然是“夫人不言”，却很招人疼。有天晚上文瑄和朋友去喝酒，回来晚了点，她不肯睡觉，而是爬到床上找到他的睡衣，接着用鼻子像一头小狗一样地在他的绒质睡衣上嗅来嗅去。她想他了，在寻找他的味道。也许，他的味道给了她安全感，愉悦，还有依赖与满足。
原来，婴儿表达爱的方式竟是如此的动物，而那种天然的依恋与爱慕竟也会膨胀的如此的昂扬与饱满。文瑄回来看到她这样，先是讶异，然后是感动，他还没被人如此纯真地爱过，他抱住她，一时间形容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只说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让我心疼！”
这世上所有美好的感情，都是会带点辛酸的。永远如此，亘古不变。
小虎妈妈，也就是山茶花女郎，在第一次见到文瑄之后忽然绽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我说：“我现在知道我媳妇儿为什么那么漂亮了，原来是她爸爸长的这么好看。”
我很难向她解释其中一匹布那么长的因由，只能笑笑，说道：“确实，大家都说文瑄比我长的美。”
“男人长的漂亮不是什么好事情。”小虎妈妈说：“当初你挑他的时候，你就不担心他出去花心？”
“是这样的。”我说：“这世上所有男人都是花心的。好看的男人花心，不好看的男人也照样花心，既然如此，不如挑个好看的，至少养眼呀。”
“哈哈哈。”她听了大笑：“有道理有道理。不过其实你也不差，你看我比你还年轻吧，我就感觉自己现在真还不如你，没你打扮的这么得体舒服，我比较懒了，也渐渐没那份心情了。”
“为什么呢？”我鼓励她：“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也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别人看不到，可是自己却看得到的呢，这就不一样。”
“我内心还没你那么强大。”她坦承地回答道：“不过我也会重新收拾收拾再来的，毕竟，谁愿意做黄脸婆啊。”
过了几天，我把小虎妈妈的夸赞告诉了文瑄，他很得意，连连说这女人倒是很识货。只是有一天下午小虎妈带着小虎还有倾城一起出去玩，文瑄过了会去接倾城回家，一回来我就看见他拿了块毛巾，在使劲地擦倾城的脸和嘴唇。
“做什么？”我很不解“你给她吃什么了？”
“脏死了。”文瑄道：“刚才那个小虎在倾城脸上和嘴上亲了好几下。”
我简直啼笑皆非：“这有什么呢，小虎喜欢她，亲她几下有什么呢？”
“我不喜欢那个小虎，圆头圆脑的，他哪里配亲我们倾城？”说着，他依然用毛巾轻轻地擦着倾城的嘴唇，倾城像个娃娃一样随他摆弄。
“你要不要给她消消毒？”我看着有点不耐烦起来了，我爸爸在我小的时候也对我有过相同的近乎于占有欲的疼爱，可是，却也没有文瑄现在那么的汹涌澎湃：“小孩子互相亲来亲去，肌肤接触，有助于心理健康的，你懂不懂？”
“这是倾城的初吻嘛。”文瑄道：“我很奇怪你怎么会和那个小虎结什么娃娃亲？庸俗！”
“好玩而已，谁当真了？”我说：“是你当真了吧？再说了，倾城的初吻早就给你了吧，我看你常常没事就亲她的嘴来着。”
“给我有什么不好的。”说着，他一把抱起倾城：“看样子还是洗个澡澡比较好，来，我们去洗鸳鸯浴。”
我跟着他们到了浴室：“以后不许当着小虎的面给倾城擦脸，不管他亲了她多少下，现在的孩子都很敏感，你这样会伤他自尊的。”
“这点虚伪的社交礼仪我比你懂。”文瑄说着，把我往外一推，顺手关上了浴室的门。
以前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把倾城的摇床拖过来，放在我的床边。可是她现在一天天的大了，我觉得她反而越活越回去了，她闹着要和文瑄一起睡，而且两人还是钻进同一个被窝里。
“孩子应该学会自己睡自己的床，学会一个人睡觉。”我对文瑄说：“你可不能太宠着她了。”
“她可能没安全感。”文瑄说着扔给我一床被子：“所以，等她再大点儿，我会对她说让她学会一个人睡觉的。还有，你睡觉向来睡姿不好，麻烦你一个人睡吧。”
我很郁闷，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遭遇过如此不平等的待遇：“我怎么睡姿不好了？”
“你自己大概从来不知道，你睡着睡着觉，手脚都会搁到我身上来，向来当我是沙发一样。”文瑄道：“我怕你压着她，知道吗，她还那么小，经不起你压的，骨头会压断的。”
靠。我在心里说了句粗话，这么说敢情倾城是豆腐做的？还有，我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我心里叽咕着，然后一个人钻进被子里，闷闷不乐。
“有事你可以叫我。”
“我能有什么事叫你？”我没好气地回答。
“什么事？那事儿吧。”他提醒道。
唉，原来我真的沦落如此了。只是真的等我半夜隔着被窝叫他，他又故意作势道：“叫我干吗？昨天不是刚做过？”
“对，你昨天吃了饭，今天怎么还吃饭？”
“都做妈妈了，欲望不要那么强，克制点儿。”他嘴里虽然说着克制点儿，但是身体却像鱼儿一样赶快游了进来：“我怎么感觉你近来有点量大啊，昔年席间厌芳樽，今日唯恐芳樽浅，见涨了不少。”
对于他的比喻我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从小学的诗词都是用在这里的。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我觉得你现在有了倾城，对我好像冷淡了很多。”
“那是。”他轻声回答道：“至少她比你年轻漂亮，连眼珠子都比你大上一倍。”
“恩。”我说：“我是今天才眼珠子小的。”
“怎么，你连她都要妒忌？”文瑄笑问：“她可是我唯一一个可以和别人同床共枕亲热缠绵，你只能干看着却不能发表任何意见的小女人了，我会不好好利用？”
“你很无聊，怎么，是不是近来很喜欢小女人？”
“不是。我倒是喜欢大女人的。”他认真地答道：“大女人好。”
“你恋母？”
“对不起，我有妈。”他很不屑地说：“不要那么肤浅地来看待我好不好？我可从来都不缺母爱。我只是觉得，大女人有一种本事，可以到我的身体里，心里，都生了根，拔都拔不出来，如果要拔掉要分离的话，那么一定会是血肉模糊，连皮带肉都掀掉好几块，我可不要经受这样的痛苦。”
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心里有一种颤栗的荡漾的感觉，既是江山坐稳的安心，又是血肉相连的感动，似乎，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忍，所有的纠缠的情绪加起来，拧成了一股绳，这根绳，在深夜的空气里，飒飒地发出凛冽之声。
“这和大小无关吧。”过了很久，我说道：“小女人也一样有这样的本事。”
“没有。”他否认：“她们是需要我去生根的。她们还没有这样的深情，这样的技巧，这样的手腕，说实话，我喜欢有点手腕的女人，打一巴掌然后揉一揉，一会儿当妈当姐姐一会儿又撒娇打滚的，这样生活才有意思么，否则一起要过那么长的日子，多乏味多没趣。”
“你变态么。”我笑道：“再说要你去女人那里生根也不是难事吧，你就是懒，对你来说，在肉里生个根你也是很乐意为之的嘛。”
“我是觉得。”他忽然正色道：“自从你生完孩子之后，说话是越来越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了。我的天，真是****一个。”
“谁是****？”
“你。”他拧了一下我的鼻子：“不过我喜欢。我就喜欢淑女与****的混合体。”
混合体？我是这样的混合体吗？这个我倒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人与事都是相依相傍混合而生的，并非不是黑就是白，不是爱就是恨，不是离就是合，不是悲就是欢，不是从就是拒，不是枯就是荣……
只是任世界千变万化，有些东西却永远都会在混浊的水流之下保持着清澈的内心，而那种清澈几乎也都是相似的。比如，所有的爱情都有着极其相似的内心。真正的爱情全都是裸着的，没有伪装，无需翻译和解释。这点相似的东西，由我想来大概就是那种噬骨的感觉，噬骨的美好与噬骨的伤恸，以及美好与伤恸纠缠汇集的混合物体，如同涓涓水流一样，在岁月的底下缓缓流淌着。
倾城第一次看到蝴蝶，是在我怀里，她看见一只黑色软翅有粉黄色斑点的蝴蝶从她眼前飞过，就本能地扑过去抓，没抓住，于是便回头急促地对我嘟囔了一些零碎的词语。
她已经会说几句话，几个词了。当然，看到蝴蝶这样的东西，虽然嘴里说不出“青梅如豆柳如眉，日常蝴蝶飞”这般复杂语句，不过眼内的欣悦却是掩饰不住的，和任何孩子一样，她喜欢一切美好的，新鲜的，壮丽的，炫目的东西。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很喜欢文瑄，喜欢和他呆在一起。她学会说的第一个词是“爸爸”，而不是“妈妈”。她说话不算早，而且口齿也不够清晰，虽是老早就在那里说着玩了，常常一个人骨朵着嘴，发出一个又一个含糊的音节。以至于那时候文瑄问我：“为什么倾城喊宋逸爸爸？我听她叫来着。”
“没有吧。”我回答说：“她哪会说话？她喊的是扑扑，或者步步吧，不是爸爸。再说宋逸是她的干爸爸，她叫他爸爸也没什么。”
“我不允许她喊任何别的人爸爸。”文瑄很认真与郑重地申明：“干爸爸就是干爸爸，把那个干字给我带上了，干湿要给我分清楚。”
这话说过之后的一个星期，某天晚上，文瑄很神秘地把我拉到倾城面前，对着她说：“叫我。”
“爸爸。”倾城语句清晰地吐出了这样两个字，犹如一块小石头投进井里一样，悦耳的叮咚两声。
“叫我。”我对她说。
她眨巴着晶莹的双眼，睫毛扑闪了两下，又吐出两个相同的字：“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