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河东狮吼之必要
“当然怕死。”他回答:“不过能和自己深爱的女人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福分。”
“假如我不在房间里,而你,又发生危险的话,那岂不是很不值得?”
“是不值得。”他沉吟道:“不过当时哪有时间想那么多,反正我不上去找你我是不会心安的。我能确定你不在那里,也很好,至少心里安稳了。”说着,他抚着我的肩,柔声道:“这都是必要的,懂吗?”
“不懂。”我故意这么说。
他轻轻地拧了一下我的脸:“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恨我,因为我破坏了从前我们之间的约定。”
“不。”而这次我说“不”,却是真心的,一百个一千个真心。
他把我拥在怀里,慢慢地说道:“我今年41岁了。这世间,长的是苦难,而短的是人生。生命很短暂,譬如朝露,转身即是天涯。三天前,我看到你,我想,我们的身体究竟属于谁?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要你。我要你,是因为我爱你,我对你的爱不比任何人少上一丝一毫。我要你属于我,哪怕,属于我一次都好。”
“阿那答。”我伏在他怀里,忽然流下眼泪。
他用手指轻轻替我拭泪:“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罪恶的感觉。如果有罪恶感,那也应该是由我来承担,而不是你。佛家有云,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我向来崇拜中国文化,参悟很久,某一天突然感觉自己顿悟了,原来,只要有过,哪怕只有过一瞬间,都应该感恩。”
“你知道吗,我的一生,都会感激你。”他说他的一生都会感激我。他那纤长的手指柔和而流丽地穿过我的长发,就像穿过千重山,万重海,穿过飞絮一般飘起来凝结起的北方的寒冷清月,月上中天,是身如焰。
回家后的第3天,宋逸也回来了。
他在一个下着细雨的傍晚出现在我的厨房里,依然穿着运动衣,懒洋洋的,带着大战之后些微的疲倦和惯常的悠然之态,问我:“在做什么好吃的?”
我说:“那次被你打击之后,我又去买了好几个模子来做饭团,你看,有小猫的,有小鱼的,还有苹果的,花朵的,你吃哪一种?”
他随手拈了一个小猫饭团吃了:“我还是吃这种经典款式吧。”
“宋逸。”我忽然叫了他一声,想起那个着了火的下午,和他在大堂的偶遇。
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不是有灵犀互通的,他很快“哎”了一下,然后盯着墙上瓷砖的花纹,轻声说:“我从来都不管别人的私事。我想,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与我何干?”
“放心。”他拍拍我的手背,然后又用筷子夹了一个小猫饭团放进嘴里。
似乎,他的意思是,以为我希望他替我保守秘密,可是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曾经说过,在我身上,有一种可以让人敞开心扉的力量,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觉得自己对着他,一样可以敞开我内心深处最隐秘之地的每一扇心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吗,我回来这几天,心里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我该不该告诉文瑄,该不该向他坦白?”
“你是要和那人走?”宋逸问:“你已经不爱他了?”
我否认道“没有。从来都没有。”
“那就好。”他淡淡地说:“那就什么都别说,一个字都别说。”
“这样,对文瑄是不是不公平?”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二字可言,人一落生,就注定了人与人之间是不平等的。”他伸长腿坐到椅上,很诚挚地说:“知道吗,我也算是被人称为神童的,14岁,和那些40多,甚至50岁的棋手比赛,我赢他们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可他们也是熬了几十年,学了几十年棋的,被我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杀了个落花流水,他们可上哪里说理去,这公平吗?”
“这不一样。”
“一样。”他回答:“人生如棋。而且感情的事向来就没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并不是我爱你10分,你必定得回报我10分的,有时候可能连一分回报都没有,但我们依然乐在其中。”
“宋逸,那天你看见的那个人。”我提到了千堂,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正在斟酌之间,宋逸说道:“我知道,他是某些男人。”
“某些男人?”
“我以前说过,你是某些男人的理想,他就是那某些男人。”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忽然滑出一朵明朗的,但是半带玩笑的笑容:“其实我很羡慕他,他做到了我不可能做得到的事。”
我没搭他的茬,只是想起这些天来自己一直都郁塞着化解不开的心情“好几天了,我心里都很不好受……”
“既然男人心里有什么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纠缠,我想女人也有吧。”他问:“你还是想和文瑄在一起,愿意做他的老婆的,对吗?”
“对。”
“那就把那些东西都忘了吧,重新开始。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相信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这样的话,这种套话只适合芸芸众生,并不适合每一个个体。”
“我和你说一件事。”他沉吟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说道:“大概2,3年前,有个男人,是个世家子弟,想和我下棋,他不是专业棋手,你也知道,我这人爱摆架子,我不肯和他下。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熟悉了,发现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就和他下了一次棋,他的棋风很怪异,常常有突如其来的招数,下的不错。他和我聊天,说自己25岁结婚,结婚10年之后,爱情变的越来越淡,几乎从烈酒变成清水了。在他35岁那年,他和他的太太约好,两人各自出去旅行一年,彼此不问对方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一年后,他和太太都回来了,再重新开始婚姻生活。那次下棋,他太太就坐在他身边,两人都是美女俊男的类型,她那双手搁在他的肩膀上,下巴也搁在他肩膀,她的手,漂亮的就像羊脂白玉雕刻成的,看的我眼花,差点就落错了子。”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你可真容易心动。”
“谁不喜欢美好的东西,看见美好的东西动动心有什么错。”他也笑着回答道:“当时我就想,这么漂亮的太太,一个人独自出去一年,该经历了多少风景,多少故事呢?那男人也一样。而最后他们俩,都互相信守诺言,什么都没问,照样好好地过日子,倒比从前更恩爱更有活力,更有激情了。恩格斯说过,爱情需要不断地更新,这是不是他们的更新方式?当然,这也只是一个特例,你不能要求芸芸众生也和他们俩一样。但是,自从那次之后,我算长了见识了,原来这世间的围城里,也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景。”
是的,谁说围城里只有断壁残垣,没有姹紫嫣红开遍呢。
“我不喜欢出轨这个词,但是。”宋逸看着我,眼里有着极坦然极真诚的微风流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那个人,应该是有身体关系的。因为一男一女只要有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哪怕他们非常漠然毫不亲密地站在人前,有眼力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我第一次在大堂看见你们俩,就有这样的感觉。那么,你就是世俗所谓的出轨了?”
他看着我点点头,蓦地叹息了一声:“唉。”
“宋逸,我是不是很肮脏?可我是真心爱他的。他也是。”
他叹息道:“我和别人不同,只要是真心的,两情相悦的恋爱,我都赞成。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美好的某些东西,有时候是要拿来埋葬的,这就是生活。生活埋葬了我们最初最美好,最值得留恋的东西。”
我想,我的错误大概也就是在于不舍得将它们埋葬。我不舍得自己亲自挖下一个坑,将它们埋葬于三千英尺之下的土壤里。
“你和文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好象什么都没有。”我回答。真的,我和文瑄什么问题都没有。回到家,看到他的脸,闻到他的气息,我都觉得非常安心。而什么是家,什么是丈夫?不就是让你回来之后感觉安全与安心的栖息地吗?
“宋逸,你知道爱情是由三种成分组成的吗?”我问。这是我刚从心理学课程上学到的东西:“那就是亲密,热情,承诺。”
爱分很多种。有的爱情只有这三者之中的单独一个;而有的,则是亲密加热情,没有任何承诺,只求相处愉快;有的是承诺加热情,心理学上称为“迷惘的爱”,比如“好莱坞式恋爱”,热情退却后就告分手;还有的是承诺加亲密,热情已经消退或者消失,但是两人的关系却依靠着责任始终维系着。
我和文瑄,现在大概是“承诺加亲密”吧,已然没有什么巨大的排山倒海式的激情了;而我和千堂,似乎是“承诺加热情”。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想那问题或许就出在于,这世间似乎是没有“承诺,热情,亲密”三者皆备的爱情的。即使有,它是多么娇嫩,天籁,金枝玉叶的东西,后天该付出多少心血与精力去维护与浇灌呢。
“那么,我刚才和你说的那对夫妇,我想,他们各自出去一年寻找回来的或者说是重新灌注的,就是热情与激情?”宋逸沉吟道:“原来这玩意儿也是可以更新的?我以前倒是一直都认为,婚姻就是爱情已死,男女双方对着死去多年的爱情默默凭吊着,然后麻木不仁地过完下半生。当然两人也可以过的很温情很幸福,但是,已经是绝对没有什么激情什么热情了。”
“我很贪婪是吗?因为我居然渴望完整的,三者皆备的爱情?”我想别人大概只要三者中有一者存在,就已经很庆幸很满足了。
“渴望完美,渴望完整没有错。”宋逸道:“问题是,这是一个悖论。生活的距离太近太亲密无间了,于是热情统统死亡;而催谷热情蓬勃生长的,就不可能发生在朝夕相对的婚姻生活里。”
“以前我们棋院有个女棋手,很漂亮。”他微笑着想起往事:“对我说,这世上是没什么完美男人没什么真正的好男人,所以,两个不完美的男人加起来,50+50,最后才能变的完美。当然以她的姿色和才华,裙下追求者无数,她才可以常常发这样的感慨。”
“那你做过她的50吗?”我也笑着调侃他。
“没有。”他说道,声音里突然流泻出一点莫名的伤感的余韵:“我是下棋的,我太理智了,所以大概注定都得不到我的理想。”
“不会的。”我安慰他。
“不说这个。”他喝了一口我给他倒的茶,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我和文瑄一起去酒吧喝酒,回来的时候,我看你好象明明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当然我可以作证,他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和女孩子们聊聊天而已,你过后提醒他了吗?”
“没有。”
“我猜也是。”他正色道:“我现在提醒你,你为什么不再像从前那样管束他了?是因为你发生了自己的事?你觉得自己是没有那个资格还是没有那个底气去管束他了?”
我一怔,就像被那些神箭手一箭穿心一样,几乎都要落泪了:“都有。”
他听到我声音哽咽,脸上有点不忍,不过依然说道:“如果你是想要回到你的婚姻里去的,那么,你就得忘记那些事,你要像以前那样的对待他,管束他,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都是一种很得寸进尺的动物,你不说,你不管,我们就以为你不介意,就认为你好说话好欺负,以后更是变本加厉了。我倒是很欣赏你以前说的,男人就要管,就要时不时地提醒他作为丈夫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说到这里,他柔和了一下口吻:“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男人女人都一样,我相信只要是个人,都会犯错都会出轨,那些没犯的,要么是没机会,要么就是诱惑还不够大。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错了之后怎么办,就像我们下棋,下错一步之后怎么办,这才是最考验心智的时候。”
“不是说,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吗?”我问。
“呵呵。”他忽然笑道:“我的天,这你都信?谁有可能不错一个子?就像谁活着能保证自己不曾做错过一件事?错,是很正常也很平常的,但是,错了之后如何弥补与扳回局面,这才是最积极有效的行动。那些说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的人,那是他们自己自动地很轻易地放弃了局面,不是有句名言这么说,就算上帝给了你一副烂牌,你也要把它打出花来吗,不肯放弃,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人,就算输,也永远都会受到对手的尊重。”
“宋逸……”
“像从前那样地对待他,好好经营和维护你的婚姻,如果你不想放弃的话。”他鼓励道:“我可以常常给你做心理辅导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