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云一声唿哨,手指上举,盗帅与任平生会意,边靠了过来,边抬头望过去。只见那张脸却一动不动,还是那般毫无生气地仆着。任平生忽然大叫一声:“不好!”飞身纵了上去。原来其余二人不识得这面孔,他却熟悉得很,虽五官扭曲郁结,但无疑是他先前遣进去的一个。
盗帅与殷小云也连忙跟上,待一跃而出,所见是地上歪歪斜斜,倒了六七个身影。任平生以剑拄地,低垂着头,不叫二人瞧见神色。
他原以为这洞中即便有什么蹊跷,可这句曲山是自家门派所在,知根知底,断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又因那时怒火攻心,便不假思索派了弟子来,可现在却好似被当头泼了冷水,心中冰凉一片。那些脸孔,几个时辰前还在堂中诵经,可转眼间已是天人两隔。
他事事操劳,只望在这乱世中能护得门派上下周全,可如今连这小小的希望,也叫他自己亲手撕碎了。他想仰天长啸,只恨自己空有长铗,却挽不回那些已然逝去的人们。
二人知他此刻自责已极,也不敢出声扰他。过了半晌,他终于抬起头来,声音嘶哑道:“不对,少了一个,还有一个!”便往深处冲去。
盗帅慌忙拖住他:“老任,老任,停一停!”又说:“你也须得爱惜自己的性命!宗坛上下独独只有你有能力支撑大局,如今多事之秋,你若折在了这里面,叫你门下如何是好?”
任平生瞪着眼喘了会粗气,总算安定下来一点:“说的是。还需先看看他们……看看他们如何中招的。”
众人合力把尸首放平到一处,只觉他们的死状怪异。身上衣袍破碎,伤口交错,其中皮肤缺损处边缘参差不齐,不像是常人以兵器或掌力等击伤,倒像是叫什么猛兽撕出来的。死因俱是脖颈上割开几道深深的口子,血液喷薄,在地面上浇出了大片粘稠。
几人交换过意见,只觉是某种爪牙锋利的异兽,心生警惕,都各自做好了提防。任平生道:“我走前头。”不及答话,便一手执炬,一手提剑,快步往里走去。殷小云见他背影,与昨日初见时意气风发相较已是大相径庭,虽身躯雄健依旧,却陡然生起一股萧索之意。她暗叹一声,亦觉悲凉。
依旧是盘旋曲折一阵,盗帅目光如炬,已望见地上坠下的点点血滴。众人循着血迹,七绕八绕,只走到一处虚掩的大门跟前。
这门宽约八尺,一丈来高,看色泽许是青铜质地,仿佛嵌在了山石之中,与周遭浑然一体。门上纹满了狞厉可畏的兽面,双目炯炯,赫然有神,却不知为何连半点铜绿也无。那血迹到这里便中断了。三人不及细细探究,殷小云与盗帅闪身到两侧,拧转腰身一齐发力,只觉这门沉得惊人,恐怕有千斤之重,挪动起的时候,连一旁的山石都禁不住震动。
门开到堪堪供一人进入的地步,任平生一手按剑,已是撞了进去。这里面却是一处厅堂,对面墙角斜倚着一道人影。他惊呼一声,直直扑了过去。那人却歪着头靠在墙上,从喉咙中挤出一句:“师叔小心。”
任平生也不回头,长剑横甩,当的与什么撞出一声响来。这一切不过刹那之间,殷小云方踏进门内便听着这一声,刚欲开口,已察觉一道劲风袭来,身形一晃闪到一旁,却也无暇顾及手中火把。火焰往上猛窜了一下,干脆地熄了。她手中既无引火之物,便索性丢到地上,又往一旁去了几步,背靠石壁站定。
再说盗帅进来时,亦是如此,他便也弃了火把。一时间便只有任平生手里还亮着。四下昏暗了许多,二人远远地也只能瞧见些大概。任平生不管不顾,只是半蹲下去,查看起弟子的伤势。黑暗中忽地探出点寒芒,他仍是不回头,将火把倚在墙边,左手从怀中取出伤药,右手在背后叮叮当当,一把长剑使得滴水不漏。可那东西却忽地又是一爪拍向那小道士,只来得及护住,又一枚石块嗖得射过来,直把火把打灭。一转眼便没有了光亮。
几人俱是经验丰富,只见如此便都各自屏住呼吸,不出声响。可偏偏任平生那里还有个伤员,压抑不住,眼下一点点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便被放大了十倍。殷小云与盗帅亦明白形势对任平生不利,他虽剑术无双,可人目不比兽目,在这绝无光线的洞中,便是武艺再高也不可视物。更何况还有一个小辈要照护,束手束脚。只好一点点朝那呼吸声传来的方位,深一脚浅一脚挪过去。
在这一片全然的黑暗中,连时间也如凝固了一般,却忽地辟出一声巨响,原来那东西终究非是人类,不曾修过养气功夫,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任平生先觉察了身前气流异动,沉下心神,待长爪抓到近前,正挨着势大力沉的一剑。可那东西却也凶悍非常,并不后退,反倒欺身而上,与任平生缠斗到一处。殷小云与盗帅虽已摸到近旁,却一时辨不清哪个是任平生,哪个是敌人,只恐胡乱插手帮了倒忙。
心思转念,她忽然觉得那金属碰撞的声响,正与喘息处愈来愈远,便明白这是要他们帮忙看护,一转身贴到一旁。那瑟缩着的人也察觉有人靠近,颤颤巍巍摸出个什么,却支撑不住,清清脆脆落到了地上。
殷小云听见这一声声响,又见地上隐约迸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她心中一喜,左手拎着簪子,右手一把将那火折子抓进手心,又从旁捞了一把,正摸到先前任平生倚在一旁的火把。也不迟疑,单手一晃,把蓬起的火星凑到近旁。眼看火把点燃,连忙举起往中央打斗处望去。
只见那东西生得状如猿猴,白首赤足,身被长毛,看不清面貌。盗帅已直往那儿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