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凳子上被人泼了胶水,书本也湿漉漉的黏在了一起,宋终南重重的将书包甩在了桌子上,四周的女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扫视了一圈,只有田思恬一脸的挑衅地看着她,那种冷笑和唐梦瑶的一模一样。
她盯着田思恬,直到逼迫得田思恬看向别处,她才渐渐地松开了拳头。
就连做课间操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和平常不一样的目光,是所有人都想一探究竟到最后只剩唏嘘的目光,甚至还有女生指指点点和不屑。
“也不过如此,赵深河怎么会喜欢这种女生。”
“听说她很怪,不爱说话。”
“家境那么差,校服都换不起。”
“我和她一个班,半年了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哈哈哈。”
“上次我还看见她在餐馆里端盘子呢。”
“那么黑,赵深河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
…………
所有的声音像流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嘈杂中总能听到关于她的。
唐梦瑶突然走了过来,扯了扯自己的裙子,趾高气扬地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吧,喜欢赵深河的人不止我一个,赵深河喜欢你这种平淡无奇的人,你说让其他女生怎么甘心。”
然后又凑向她的耳边,像毒蛇一样仿佛随时会咬到她的动脉,“宋终南,你应该要尝尝千夫所指的滋味。”
“唐梦瑶!你想干嘛?”
唐梦瑶退后了一步,笑道:“不是我想干嘛。”她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些看过来的女孩子,“你应该是问她们想干嘛,人总是这样,自己得不到,会眼红别人的,而别人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们就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突破口,以此来击垮那个得到了的人……宋终南怪只怪你一直都这么受人喜爱。”
唐梦瑶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她居然看见了宋终南眼里的痛苦,呵,原来是可以戳中她心里的痛呀。
四周的女生果然像疯子一样突然从她身边走过,刻意地碰撞,刻意地踩她的鞋子,刻意的拥挤,就连嘲笑声也不再是窃窃私语,一切都变成了肆无忌惮。
她低着头,该怨谁呢?呵,怨自己。
回到班里的时候,凳子上又被人泼了墨水,隐隐还散发着恶臭,漆黑一片中映着宋终南压抑的脸。
她会隐忍,可是无底线的隐忍,就太委屈自己了。
她突然抡起凳子甩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一声巨响,黑板报上的粉笔灰和田思恬一起颤栗了一下。
“宋终南,你有病吧!”
“吓死人了,发什么神经!”
“真是个怪人!”
班里的女生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谈论着不满,其实平常彼此也没有什么交集,大家都是和平共处,更不会撕破脸。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要撕破脸,其他人也会觉得这一段关系可有可无。
更何况,很多女生都喜欢赵深河呢。
宋终南也不理会别人怎么说,只是走到田思恬的座位上把她给拉了起来,“你给我舔干净!”
田思恬吓得哇哇大叫,“宋终南你疯了?”
“我疯了才无缘无故的找你!”
班长佟念冉狠狠地将书甩在了桌子上,瞬间教室就安静了下来,她平静的说,“田思恬,把她的凳子擦干净!”
“凭什么!”
“就凭这是你的错。”
“呵,我的错?这是她活该,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天煞孤星”这个词,是唐梦瑶曾经经常挂在嘴边的,而如今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来,仿佛是揭露了所有的过往。
一刹间,她松开了她的衣服,“算了吧!”她对着佟念冉笑了笑。
看着她苦涩的笑容,佟念冉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转身将凳子擦干净了,身后又是田思恬的一阵讽刺。
“赵深河又不喜欢你,你还帮着她,我看她也不领情啊。”
02
傍晚回家的时候,赵深河又突然找了过来,看着班里的女生一副恨不得想要撕了她的样子,宋终南有些反感,她蹙紧了眉头,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受欢迎吗?我承受不起你的好!”
这些话她都觉得自己很自私,刻薄的语言,浑身都是刺,刺着自己也刺着旁人,逼得想靠近的人一直往后退,为什么要这样?
有时候她想,为什么偏偏是赵深河呢?
大概也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别人才会放过她,才不会将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摧毁。
赵深河黯然失色的眸子仿佛是隐没在云层里的星星,不见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好!”
“今天是云清的生日,云清希望你能够参加。”越是卑微的祈求,越是证明着他对赵云清的宠爱。
“你放心还有别的女生也会去,一个很平常的生日聚会。”他赶紧解释着,担心她不去,又加了一句,“云清也会帮你解释清楚的,那些人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他看着她,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最终看着她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好”字,才渐渐展露笑颜。
然后塞给了她一个盒子,就走了,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回过头笑道:“那我们不见不散咯。”
和林姨打了声招呼就回到了唐家。
刚进门就看见了唐梦瑶一个人在那儿自得其乐地跳华尔兹,看见宋终南回来了,还刻意的转了两圈,她穿着粉色的一字肩短裙,棕色的长发扎成了半丸子,剩下的头发散落在如雪的肌肤上,衬得她更加白皙、甜美可人,她挑着眉看着宋终南,一双杏眼里满是傲娇和自信。
宋终南暗自叹了口气,这才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活力和精神面貌。
“觉不觉得这件裙子很熟悉?”唐梦瑶又转了两圈,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香水味。
看着宋终南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又继续道:“记得初一那年,你就穿了这款裙子,美得像个公主一样,明明是我的生日,别人却把礼物误送给你了,呵,我当时还哭了很久。”
她看着宋终南的脸,感觉到了一阵舒心,笑道:“现在再看看你,即便我把这条裙子施舍给你,你也不配了。”
在面对别人的冷言冷语里,不理会,假装没听见,转身离开,应该是杀伤力最大且让别人最憋屈的一种方法吧。
她踩着木板咯噔咯噔的上楼了。
“我们聚会上见。”楼梯弯道上,她看见唐梦瑶嘴角挂着的冷笑。
03
在公园里转了一圈,突然就犹豫起来了。
湖泊倒映着她的影子,姜黄色的长裙,柔顺的头发松散垂了下来,仿佛一瞬间回到了曾经。
好久都没有穿裙子了,其实衣柜里是有好几条自己曾经很喜欢的裙子,只不过两年过去了,人总会长大,它已经小了很多。来了桐镇她就穿过一次,那一次唐梦瑶就剪了她的裙子,后来就再也没穿过。这一次穿,竟有些不自然。
一颗石子将她的影子晃荡了开来,她烦闷地挠着脑袋。
唐梦瑶和赵云清很熟吗?为什么她也会在列。
夏季的总是这样吵闹,树上的蝉声,浅水洼处的蛙声,各种虫声和着远处的嘈杂声。宋终南心里有些焦躁,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绕着桐湖转了一圈又一圈,远处的灯光已经闪烁了起来,人群高涨的地方正是赵深河的家里。
赵深河突然打来了电话,良久她才接通了。
“终南,你在哪儿呢?”温柔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伴随着欢呼声。
“我……我等一下就过来了。”再说不去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支支吾吾的还是得答应。
“好,我等你。”
挂断了电话,手机在暮色里显得刺眼。
灯光一点点的放大,直到笼罩在头顶上。
赵深河一眼就看到她了,星目里好像装着整个银河系,“终南。”
看着身后佟念冉搀着亦步亦趋的赵云清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都优雅得像童话里的公主。
佟念冉穿着天蓝色的抹胸长裙,裙摆上隐隐约约有淡白色的小绣花在灯光下流转,雪玉一样的锁骨上带着简约的重山链。婉约而优雅,站在那里像一个冰美人。
目光最终在赵云清身上停了下来,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长裙,锁骨下方是抹胸长裙到腰部以后又有一层薄纱笼在裙摆上,锁骨上方白皙的脖颈在柔软的薄纱下若隐若现,薄纱上点缀着星星,在灯光下,好像真的在发光,她扎着丸子头,银色的皇冠,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她是今天的主角。
宋终南蹙着眉头,赵深河给她的礼服和赵云清的是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的是姜黄色,而恰好这个颜色极衬她的肤色。
“终南姐姐。”赵云清轻柔的声音一下子拉回来她的目光。
她轻轻拉过云清的手,将一个小方盒子放在她的掌心,笑道:“云清,生日快乐!”
赵深河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不可置否的看着她,“你……”又看到一旁佟念冉迷惑的眼神,嘴唇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他还是无奈的松手了。
察觉到了两人的奇怪,赵云清用手感受着这个小方盒,蹙着的蛾眉渐渐展开,这应该是上次哥哥松给终南姐姐的礼物吧!
她赶紧拉回了宋终南缩回去的手,将这个小方盒放在了她的手心,“终南姐姐,你能抽时间来参加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而且你还救过我,这礼物我不能收。”
轻柔的声线,在嘈杂声中有些听不清,但赵深河的表情却异常明晰,他皱着眉头,有些不悦。
感受到了气氛的低沉,佟念冉准备笑着出来打圆场,刚想开口却被走过来的唐梦瑶给打断了,“云清?”
宋终南手心的盒子不禁又攥紧了几分。
“梦瑶,你怎么出来啦?”赵云清明显很高兴,声调都不自觉的升起来了。
脚步声在宋终南身后停了下来。
“阿姨刚刚还问我你在哪儿了。”突然声音莫名的变尖,玩味道:“原来是在和救命恩人一起啊。”
宋终南都能感受得到气息像毒蛇一样具有攻击性。
“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你们先进去吧,我先转一转。”
“我也先转转。”
“好吧,那快点啊!”赵深河看着两个心不在焉的人,有些莫名奇妙。
直到前面的人走进了灯火阑珊处,宋终南才转过身来,“没想到你居然认识赵云清,还和她的关系这么好。”
唐梦瑶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眸子,道:“你可以救她,我就不可以吗?”
看着她古井般的眸子漾起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她凑近了她的耳边,“你知道我在哪儿救的她吗?也是在桐湖,不过那时候她是想自杀。”
耳边传来的低低笑声像囚禁的魔鬼一样,撕扯着宋终南的每一个神经。
“你应该感谢我,救了她也帮你开导了她,虽然这些都是看在赵深河的面子上。”
“不过赵云清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毕竟自杀的这种事情家人知道了只会更加担心。”
“宋终南,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安心地接受着他们对你的感激之情,连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她突然揪住了她的头发,甜美的笑容一瞬间就转换成了憎恶的表情。
“唐梦瑶,你要干什么?”她极力控制着她的手腕,以缓解头皮被拉扯的痛感。
“这裙子穿在你身上真是太扎眼了,实在是太不配了。”她扯着宋终南的裙子,揪着她的头发不断的往喷泉拉走。
头发的遮挡让她有些看不清路,虽然在极力反抗,但唐梦瑶的力气实在是不可小觑,踉跄了几步之后,脚下却突然被人一绊。
“扑通”一声。
喷泉和水花一起漾起,淋着宋终南的脸,她有点睁不开眼睛。好在喷泉池里的水并不多,她挣扎了两下,就站了起来。
“唐梦瑶,你在干什么!”赵深河冲了过来,突然大吼道。
“终南,快上来。”看着淋得湿透宋终南,语气也不禁温柔了几分,他伸着修长的手指。
唐梦瑶看着赵深河,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生气,还是对着她,她不禁苦笑道:“赵深河,你真傻。”
“每天对着伤害自己妹妹的人感恩戴德,真是讽刺。”
“她那一个电话,让她爸进了监狱,她妈死于非命,也让云清失去了眼睛,更可怕的是她还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你们的感激。”
远处传来了赵云清的尖叫声。
灯光一闪一闪,他的表情异常阴郁,看着唐梦瑶有些不爽,“今天是云清的生日,你要是要捣乱,我立马派人请你出去。”
“赵深河,你自己问问她,问问她爸是谁?”
赵深河皱了一下眉头,准备开口问,却被一句道歉打入了地狱。
“对不起……对不起。”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修长的指尖一片凉意,渐渐的从她湿润的手心抽离,同时一下子抽离她所有的力气。
多么像荒唐的笑话,赵深河突然笑着笑着就眼角一片湿润,原来自己感恩戴德的人,不过是因为愧疚,原来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的人是也间接的伤害了云清。
“怪不得你会出现在医院,怪不得你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救她,为什么是你!”他大吼道,他无法忘记云清的痛苦,谁知道那段日子他有多难熬,害怕父母承受不住,他日日夜夜在两边周旋,害怕不知道哪一刻会失去她。
04
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湖风猎猎的吹,吹得她瑟瑟发抖。
坐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没有人看见她,没有人看见她哭了。
喧闹声没有了,只有漫长的刺耳的鸣笛声,救护车的声音,以及赵云清恍惚的尖叫声。
一个在黑暗里生存久了的人,会明白绝望的滋味,想挣扎纠结地活得更好,都是奢望。
没有人爱了,为什么要坚持!呵,又何必了呢?
一步一步淌向更深的水域,冰凉的水漫过小腿、大腿、腰部,紧紧裹挟着身体。
突然一声呼喊在身后响起,她加快了步伐,像更深出走去。
“终南,宋终南,你想干嘛!”
身下的水大幅度的在晃荡,他薅住了她的手臂。
“你管我?”她奋力一甩,水花溅到了许遥川的眼睛上。
他重新拽住了她的手,“你要死,你去吧,一头扎进去!”
说完就把她的头按在水里搅了搅。
水刺进了眼睛鼻子,灌进了耳朵里,不一会儿她竟然开始挣扎了起来。
许遥川看着她扑腾的手,渐渐地松开,抬眼她脸上挂着的已经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泪水了。
湖水只随着晚风泛起涟漪,仿佛刚刚一起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长椅上还是许遥川率先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死太容易了,弱者的才会用死亡来面对困难。”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么,你肯定不知道绝望的滋味儿吧,曾经听到我爸妈出车祸的时候我体会过一次,看着赵云清要自杀的时候也体会过,你也不知道自责在心里扎根的滋味儿吧,曾经就是因为我的一个电话,造成了这么多惨剧!”
“终南,这些不是你的错!”他轻轻地说,像催眠一样温柔。
“不是我的错?呵,那是谁的错,那是谁的错,你告诉我那是谁的错!”最后一句她基本上是吼着说出来的,蝉鸣停止了嘶鸣。
看着许遥川翕动的嘴角并没有说出话来,她无力地将头倒在了他的肩膀上,“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活着了,每天起早贪黑的上学、做兼职,舅妈不喜欢我,每天害怕唐梦瑶会突然说出这些秘密,更害怕赵家的人会突然找上我,要我把眼睛赔给赵云清……你知道我有多累吗?”
湿透的衣服里洇着滚烫的泪滴,灼烧着许遥川的肩膀,他吸了吸鼻子,“终南,不要怕,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样,她轻笑了一声,“你用什么保护我?”
“用命。”简单而坚定。
她愣了一下,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熟悉的柠檬香味钻进了酸涩的鼻子里。她吸了吸鼻子,喉咙里混沌一片,“好。
无论面前的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决定去相信了。因为其他人连虚伪的温柔和安慰都不肯给她了。
“明天早上要是起得早,来我家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