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值清明节,她在桐镇遇到了许母和许笑笑,许笑笑的气色大好,脸上也更加红润,她正向许母撒娇,要吃街头的糖人,宋终南远远的看着,只觉得有点像,自从她来到了桐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了,如果是,看着她们现在样子,现在的日子也不艰难了吧。
没想到笑笑先看到了她,拿着糖人就跑了过来,“终南姐姐!”
她的眼睛像月牙一样,笑起来就像潋滟在湖泊里的桃花,旖旎清浅,如果她的哥哥在世,也一定会这样看着她吧,一双透露着至纯至善的眼睛。宋终南不禁想得有些出神。
“终南姐姐,你在想什么?见到笑笑了,你不开心吗?”
“没有呢?姐姐很开心!”她笑着摸了摸笑笑的头,看着还在付钱的许母,她不禁问道:“你们到桐镇来干嘛?”
“我们曾经住在桐镇,哥哥也葬在了桐镇。”
原来,他也在桐镇,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你哥哥?可以带我去看一下吗?”
“好呀!不过你不是要上学吗?”笑笑看着宋终南还背着书包,有些担忧。
“没事,我是做兼职,今天不上学。”
“哦,终南姐姐,你变化好大呀!但我还是认出你来了哦!”笑笑一脸的得意狡黠。
宋终南苦笑道:“是啊,变化好大呀!”
不一会儿许母也走了过来,拿着一捧黄色的小花。
“阿姨好!”
许母看了半天,笑笑撇着嘴提醒道:“她是终南姐姐,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还忘了呢?”
“没有,你们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许母不好意思的笑了,打着手势,算是打了招呼。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祭奠一下吗?”
许母点了点头。
墓园有点远,是在郊区,两人坐了几站公交,又走了一段路才到。
期间也聊了很多,不过好在笑笑懂手语,三个人交流起来也没什么障碍。
原来,许爸爸去西部镇守边疆,一直未归,杳无音讯,许母为了救治笑笑的白血病,可算是砸锅卖铁,到处借钱住院,直到后来,宋家为报答少年的救命之恩,不仅帮忙还了债,还给了一笔钱,生活才渐渐的好起来。
这些也算是缘分吧!
一走进墓园,三人都沉默了,三月的空气清凉,在浓荫道下,更有种刺骨的寒凉。
宋终南跟在许母后边,亦步亦趋,心情也愈发的沉重了起来。
最后许母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她轻轻地抚摸着碑文,手指在颤抖,最后只好无力的垂下了手。
她无法说话,只能颤抖着嘴唇,千言万语,只能哽在喉咙里。
这是宋终南第一次看见他的名字,“原来你叫‘遥川’,许遥川!”她看着碑文上的名字,心底默念着。
她只记得那天晚上许母啊啊啊啊的哭着,无法呼唤出他的名字,后来骨髓移植醒了之后,就得知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那一次她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许母就带着笑笑走了,只留下了一封感谢信。这么长时间了,她才知道他的名字,才知道原来他也在桐镇。
许母说,两年前笑笑病情加重,需要住院,但是家里已经没有钱治疗,只好向她小姨家借钱,小姨家在离城,也就直接在离城住院了。
这应该是宋终南这么久第一次凝望他,照片上的他白皙清瘦,他的眼眸含着笑意,温和的,安稳的,仿佛能包容所有的罪过,仿佛能治愈一切。
“你是我此生见过的唯一一个至纯至善的人。”她在心里轻轻地说着。
笑笑忍着泪水,哽咽道,“哥哥,我好想你!”
许母摸着笑笑的头,哀叹了一声,无可奈何。
“一直想和你们说声对不起,是我害了遥川!”
许母摇了摇头,笑笑帮忙说道:“妈妈曾经说过,这些都是缘分。”
缘分吗?也许吧!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不再是失之交臂的错过,我想和你一起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苟活着,因为我觉得如果你还在,在这冷漠的世界里,我的旁边还有丝丝温暖。
她看着远处的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下,飘着几朵悠悠的白云,如果,我还可以再遇见你就好了。
从墓园回到唐家的时候,就已经快到中午了。宋终南有些失神,和林姨打了声招呼,也没有回餐馆帮忙。只和许母一起去了她们曾经的家,宋终南没想到,原来他们曾经离得只有几个小巷子那么近的距离,只不过错过了时光。
“哥哥就是在这儿长大的。这辆自行车就是哥哥的。”门前停在一辆自行车,不过已经生锈了。
许母打开了门,里面很黑,没有开灯,只依稀的用过物体的轮廓线辨认着前面有没有障碍物。
不一会儿许母就摸开了灯,屋子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能给我一张遥川的照片吗?”宋终南微微祈求道。
笑笑将意思传达给了许母,许母才微笑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在房间的衣柜里找相册。
良久才翻出来一本边角泛黄的相册,宋终南轻轻地从第一页开始翻起。
似乎牵引起了无尽的情思,谁也没有出声说话。
他笑得灿烂而不谙世事,但眸中又藏着狡黠的光芒,慢慢的长大,头发剪短又变长又剪短,身材从胖乎乎的渐渐地变成了修长挺拔,脸上的圆润渐渐地变成了坚毅分明的轮廓线,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笑,永远温和,永远都是真诚,但是他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夜里,他的雨季年华。
好像她曾经参与过她的成长一样,那么让她感慨万千。
“终南姐姐,你可以挑一张哦!”
“好。”她拿起了他十八周岁时的纪念相片,原来他还比她大两岁呢,“我把这张拿去打印出来吧。”
许母温和的点了点头。
一回到唐家,唐梦瑶就穿着新校服显摆,坐在沙发上看着失魂落魄的宋终南,阴阳怪气道:“钱够不够啊,可别让我家给你买。”
“你放心好了,不会用你们家的钱。”宋终南吸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的对话。
回到卧室,伸手就摸到了枕头下方的怀表。
摁一下了开关,怀表上的相片就映入眼帘,她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还没有时间去看你们,对不起。暑假的时候,我再去看你们。我今天碰到了那个男孩的家人,和男孩,他叫许遥川。”
夜色朦胧,她拿出了许遥川的照片,放在了心口,这一生,她欠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管是宋家还是唐家还是赵家亦或是许家,她都无力偿还。
她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许遥川的影子,两年前的那个大雨瓢泼的夏夜,仿佛还身在其中,她甚至可以闻到他扑向她时,他身上柠檬味的洗衣粉香味。
他走了,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也许她的记忆从这儿开始,多了许遥川,多了一份希望,但终究,也是从这儿开始,她开始失去,因为一切突如其来的苦难,会让她幻想出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懂她的脆弱敏感,懂她的伪装坚强。
而当一切剖开,血淋淋的伤害才是现实。
窗外的桃花开得极艳,宋终南撑着脑袋百无聊赖,英语老师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讲着,她看了一眼和她同在后排的学生,都在桌子底下干别的事儿,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烦意乱。
学校不知道发什么疯,偏偏要换新版的校服,现在全校就她一个人顶着压力,顶着目光穿着旧校服,她现在走在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奇特已经是她的代名词了,要是有人也没有换校服该多好啊。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已经看厌了的校园风景,不禁又想起上课之前班主任严肃的脸,她吸了口气,心里只想着下课之后该怎么对班主任解释她的作业。
作业被狗撕了?唐梦瑶可不就是只狗,一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想笑。
一个皮鞭横空抽在了宋终南的手臂上,宋终南疼得瑟缩了一下,英语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弯弯的柳叶眉皱了成一条线,“你笑什么笑,坐在最后一排你还有脸笑。”
宋终南敛住了笑容,不敢说话。
看着宋终南只低着头,英语老师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上课之前班主任就说了你,你还死性不改,还有谁像你一样坐在最后一排还这么开心。”
说完抖了抖课本,又继续讲题,宋终南才呼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她赶紧吐纳了几口气,放松心情,是时候接受班主任连珠带炮的教导了。
果不其然,一进去班主任就开始连珠带炮的数落,然后又恨铁不成钢,道:“让你换身校服,你死活不肯,全校就你一个人没有换校服,你不换我也要受教导主任的数落。”然后又看着宋终南狠狠咬着嘴唇,有点不忍心,只得放慢了语气,“我了解你的情况,你寄住在你舅妈家,但好歹你跟你舅妈说明一下情况,她肯定也会给你换一套的。”
宋终南沉吟了一会儿,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说舅妈还真不会给她买,还是说她没有提过。
班主任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说说你不交作业的原因吧!”
宋终南吸了口气,小声的嗫嚅道,“作业……作业……被狗撕了。”这应该不算是说谎吧,唐梦瑶就是条狗。
班主任咂了一下嘴,“一千字检讨和女厕所的卫生。”
“嗯。”
记忆在流转,生命裹挟着空白。遥川的影子却从她的生活里消散,原来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原来,迟到的时候,没有遥川载她。
在她要撞上墙壁的时候,也只不过是自己走神,最后摔倒在地,她还是被地上的玻璃碎片给刺到。
赵云清生日,她被抖落出往事,她以为自己会死在湖里,但她终究没有勇气,父亲还在等着她,她身上还承载在遥川生命的厚重,于是她又挣扎着起来了,没有人劝她坚强地活下去,也没有人说要用命去保护她。
在所有人对她恶言相逼的时候,只不过是自己紧紧保护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没有人去帮她打那群八卦又无聊的人。
也没有人去管和她同病相怜的流浪狗,也没有人给她脸上要溃烂的伤口上药,没有人和她坐同一辆去往离城的车,那天在火车站也是她自己挣扎的脱离虎口,她只不过是希望在黑暗里有一个人可以给她温暖。
她没敢见父亲,也不敢对宁阿姨多说什么。她明明在家看到了当年离城的重大新闻《离城平民英雄少年冒死救下女生,女生为报恩捐献骨髓救其妹妹》,可是她还是选择性忘记。
回来的时候,相同的黑夜,相同的甬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差点就要卧轨自杀了。
生日的时候,没有人带她去一览桐镇的夜景,也没有人送她满天流萤,那天晚上她只是在墓地待了一整天,她说,“我害怕人心。”
她说,唯有在这儿,她才稍显安心。
她说,她开始渐渐地害怕,害怕人心害怕人性。
她说,她好像病了,有些臆想症,有些抑郁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她摸着他的相片,总是问他:你对这个世界也一定很失望吧,那天大雨,没有一个人肯帮助我们。
可是他总是面带笑容,似乎从来不惧这世界的恶意。
她时常做梦,许笑笑的病还没有好,遥川还在照顾她,她总是自私的希望,许笑笑的白血病不会好,那样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许遥川还在桐镇,他给她温暖,不顾一切的对她好。
毕竟再也没有人这么不介意她的过往,也没有人那样不求回报的对她好,赵深河对她固然好,可是他还是让她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