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洗手间里响起哗哗的水声,里边的人泄愤一般的高唱着“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尚莱用筷子翻动锅里的面条,瞥了一眼放在一边的空调料袋,而后低头看看已经沾上红色酱汁的炉台。“完了,这下误会大了”,他很是苦恼的熄掉燃气灶,打开冰柜取了一盒冰块。
手上动作不停,尚莱挽着白衬衫的衣袖一手拿调酒壶一手拿吧勺搅拌。“松竹梅,一杯出三色。当年一次小误会都能让她记这么久,看来真的要好好解释一下了”。
他倒掉杯子里的冰块,将酒液沿着吧勺缓缓倒入冰杯,“好在手感还没生疏,要是能找到些装饰的东西就更好了”。
尚莱刚用抹布收拾好厨房,还没来得及擦掉手上的水珠。洗手间的门猛地弹开,子薇手拿浴巾胡乱的揉着自己的头发,身上歪歪斜斜的挂着一件洗的半新不旧的无袖T恤,光着脚啪嗒啪嗒的走了过来。
她两眼放光的盯着餐台上三只上边结满霜雾颜色各异的小杯子,忙紧走几步伸手拿起红色的那杯,深深的吸一口气。“权当你是在道歉了,帮我从冰箱里拿个保鲜盒出来”,子薇两指捏着杯口,头也不抬的“指挥”,“就那个靠近冰箱左侧门的”。
尚莱依言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保鲜盒,打开盖子,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只已经被大卸八块、身上还洒满了鲜红色“夏子薇特制BT辣酱汁”的梭子蟹。可能是夏天梭子蟹肉质不够肥美,盒子的边缘还紧巴巴的塞了两只带籽的皮皮虾。
此时夏子薇完全被勾出了酒虫,完全顾不上对面还坐着一位内心和表情同样纠结的尚莱。她急吼吼的解决掉方便面之后,便灌了几口矿泉水,趁着酒杯上的霜雾还未散去一口饮尽。
酒液划过舌尖流向喉头,带来阵阵轻微的灼烧感和一缕难以言说的冰雪气息。子薇满足的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拿过第二杯酒,却被一双竹筷子挡了道。
尚莱收回筷子,将剩下的两杯酒放到一旁,“信不信这三杯你全都喝掉,明天就不用上班了?”。见子薇翻了个白眼,他指了指垃圾桶里的一只药盒,“记得上次见面,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子薇向后仰躺在地板上,右腿很是随意的搭上左腿,“上次是上次,这次又不是特殊情况。你老人家贵人多忘事,不知道我随便惯了,有些话说和不说都没什么区别”。
尚莱气结,敢情先前他说的话真的让这个疯子当了耳边风!
子薇对此表示无所谓,翻身起来拿过第二杯酒很是豪迈的干了。放下酒杯,她半闭着双眼,继续在地板上躺尸,“今天怎么想起来到我这了,有什么事”。说完她一手撑住头,将姿势换成了侧卧,“右手边第二个橱柜里有速食坚果和水果干,不嫌弃的话拿去当餐后甜点吧”。
见惯了夏子薇冷冰冰的样子,尚莱猛然意识到如今这般随性慵懒的状态才是真正的她。他从善如流的拿出坚果,又将装着梭子蟹的保鲜盒往子薇的方向推了推,最后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在地板上。
“我升职了,就在区医院”
“恭喜了,没有红包”
“筒子楼离这边太远,坐公交都要一个多小时”
“换个地方租房”
“对,所以我就来了”,尚莱放下手中的坚果,俯身看子薇的反应。
“哦”,子薇促狭一笑,“我这熟人租金加倍”。
之前在地板上昏昏欲睡的人此时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猫。她坐起身,拿过保鲜盒嘬了一口味道辣中带鲜的蟹肉,“尤其是不请自来、私配钥匙的,翻倍”。
尚莱将最后一杯酒放在茶几上,从自己的衣袋里摸出李哲给他的钥匙。“这次扯平了,钥匙是李叔给我的”。他指了指手臂上擦破的一层皮,“刚才动手的时候被蹭破的,这医药费是不是要从房租里扣除?”
相处多年,子薇自然知晓现在这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苦处的男人何等“心口不一”、“斯文败类”。她拽过垃圾桶,扔掉手中的螃蟹壳,“蹭破一层油皮而已,还想抵多少房租。好事全让你占光,我怎么就不知道你的脸皮已经厚到爪哇国去了”。
“肯回嘴,看样子她算是气消了。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闹起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想到这里,尚莱不由得放柔了声调:“嗯,是我想得太美。不过真的不能让我梦想成真一次?”
子薇听到这句话趴在地板上久久没有说话。第一次听到尚莱用这种语气和她交流,是在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时。她以为那个对她伸出手的男孩想要推她,便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事后,李哲很是严肃的给她上了原本该是她的家人教给她的生活礼仪课,并勒令她第二天给那个被咬的男孩道歉。后来,她道了歉,对方也接受了,还对她说:“以后在一起上课,还请多多关照”。
至于第二次听到这个声调,在子薇看来完全是一场尴尬。作为一个恨不能身为男儿的存在,又恰逢青春期,不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少女会做出怎样“当年觉得何等惊天地,事后只想抽自己”的事。
那天依旧是学跆拳道,依旧是两人一组练习。子薇只觉得自己有一点轻微的腹痛,因为疼痛还在自己的忍耐范围之内,便没在意,继续训练。后来不知为何,先是尚莱一双眼睛不错神的盯着自己的训练服,后来赵恪也注意到了。子薇还在纳闷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了,却见尚莱突然脱掉他的训练服上衣,以最快的速度系在她的腰上。更让她摸不到头脑的是,那两个人耳语了几句之后,赵恪急急忙忙的找来了伊姐。
事后经过伊姐的讲说,子薇总算是意识到了三个很重要的问题:一、自己是一个女的,这个事实改变不了了;二、自己要更努力的训练,要更好的保护自己;三、这种事情,尚莱怎么知道的?!他真是假正经。虽然尚莱极力解释,那是自家医书上的记载,但子薇还是左一口“假正经”、右一口“假正经”的叫了好多年。
“被我美丽的想法惊到了?这么久还不回神”,尚莱在子薇眼前晃晃手,“哎呀,要是你继续这样呆下去,我可要把某些绰号坐实了”。
子薇忙把那只手从眼前拍掉,“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要是房东今天不把房租定下来,我就……”,尚莱故作神秘的转转眼球,伸手从茶几上拿起已经放温了的酒,“只好喝了这杯‘松’来解忧啦”。
尚莱喝酒,是子薇多年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之一。比之夏卫东、董华之流尚且可以被时间的洪流吞噬到涓滴不剩,这人却是客观存在,并且是以后还会存在很久的客观存在。眼前这人还要主动提起要饮酒解忧,子薇只想赶紧将这个“大麻烦”打发了。
尚莱作势要饮,手上却是一空。子薇像是怕他反悔一般,将杯里的酒灌了下去。由于喝得急,她咳嗽几声,沙哑的开了口:“少拿喝酒威胁我,总之房租你看着给就是了”。
“那协议怎么办?空口无凭,万一哪天你反悔了,我不是要抱着被子睡值班室”,尚莱向前挪了一下,距离子薇更近了。
子薇背对着他喝矿泉水,闻言只好放下水瓶,“协议教练那里应该有,明天拿给你。到时记得签字”。
“都说签字盖章的合同更有效力,要不要把章也盖了?”
“你觉得有用就盖,不过”,子薇转身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人,“你有私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