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刀送入江明的心脏迸出漆黑的血,一种脓包一样的凸起暴动似的在江明的皮下乱窜,可挣扎只持续了数秒便消沉了下去。
黑鳞人并没有急着扭转骨刀,而是盯着江明,对于这个他钦点的学生,他还有最后的几句话想要说。
“力量、权利、荣耀,进化之路就在前方你却视而不见。你太拘立于人格,不愿接受强大的改变。你的路走窄了,我可怜的学生啊。”黑鳞人摇摇头,他伸出另一只从骨刀退化为手掌的手摸摸江明的头,罕见的露出了一个人师的悲凉。
江明张张嘴,漆黑如泥渊的血从嘴角溢出,似乎像是嗫嚅着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发出声响。
“你与我一同探测到的那个异空间,”黑鳞人附耳过去:“我会前去探索。那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待结果轰动于世的时候,发现上我会一同署上你的名字。”
“……还有什么遗言吗?”黑鳞人看着那张苍白的年轻脸庞,眼里浓烈的悲伤像是要将时光激荡,他静静地凝视他,如同一个苍老的父亲在合棺下葬前,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推开棺盖再去看儿子的遗体最后一眼。
他与江明的结识,是落魄者于落魄者的抱团取暖。
他是学院里醉心研究却并没惊人成效的无闻教授,他是性格孤僻喜好一个人架着天文望远镜长久看天的垫底生。
两人的结识是因为一次天台观星,郁郁不得志喝醉了酒的老教授,想从天台一跃而下一了百了,孤僻的垫底生坐在栏杆上,身边摆着一台天文望远镜,他并不阻止老教授的行为,而是指着天空的一个方向淡淡地道:
“你知道吗,那个方向的星宿一被称作孤星,在它周围二十度到三十度的天区内,是没有四等以上亮星陪伴的。它那么一个星球,孤独的在宇宙长河里过了百亿年,无论悲伤还是喜悦,都是一个人承受吧。”
星球怎么会悲伤?星球怎么会喜悦?
可一瞬间,老教授酒醒了,不关乎星球,而是那些淡淡的话语里,浓烈的孤独感竟凉彻心扉!
那是一个瘦削的身体所能容下的孤独吗?倘若溢散的话,整个世界都会被悲伤席卷吧?
许是孤独者的互相吸引,两个不起眼的人组成了不起眼的师生,做着不起眼的研究发表着不起眼的论文,互相嘲笑对方不起眼的缺点开着不起眼的玩笑。
可不起眼的他们竟然有了惊世的发现——一个全新的维度,以及,一种全新的生命形态。
两人废寝忘食的研究,经过反复的测验调试,在将实验器械调试至巅峰后,实验的开始被定在第二天凌晨。
借着巨大的亢奋和喜悦,江明在实验室的两人餐桌上大声道“教授,今晚我下定决心去和那个女孩表白了!”
“是之前你指给我看得那个吗?”静僻的实验室里,教授抿一口酒,露出担忧的表情:“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可她那样活泼的孩子不乏追求者吧?”
像是鲜花被泼了冷水,察觉清现实的江明,眸子里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可他还是攥紧了手,目光坚定的看向窗外。从那里观测到的操场的一角,男生女生们围坐成一圈,一个安静的女孩拍着手,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视线飘向实验楼。
“啊,又说丧气话了,”教授将酒瓶拍在桌上:“喜欢就去追吧!不要在意结果。一辈子能喜欢几个人?像个胆小鬼一样缩在角落,谁会知道你的心意?喜欢她就大声地告诉她,就算被拒绝,起码这份心意传达到了她的方向。全力的去吧……不要像我一样,一个快入土的人了还是孤家寡人……男人是需要女人的啊!”
于是江明去了,他别扭吧唧地在脑袋里墨迹了一大通,最终呈现在短信里只有一句话,是他一贯被认为的“高冷”风格——“出来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言辞十分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居高临下,以这样的口吻去邀请一个,总共讲话不超过八次的女生,会被当成骚扰拒绝的吧?
可没想到的是,女孩居然出来了。虽然在楼下等了些时间,因为女孩似乎画了淡妆。
那是月夜下,单人巷道上,女孩蹦蹦跳跳在白线与马路上,像是瞒着家人出来撒欢的小女孩,江明的高冷一瞬间不攻自破,他就像个郡主身后的小跟班一样局促地跟在后面,望着那个扎在女孩柔软发丝间的兔子发带翻飞跳跃,一颗心悸动的像是要跳出心脏,以致于一句话都说不出,就连呼吸都需要刻意维持。
他们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很久,很久,久到那个兔子发带没有力气再次跳跃了,江明终于看到了女孩的脸,皎洁的像是精心雕刻的瓷娃娃。
女孩背着手,泄气一样憋着嘴道:“木头!约会这种事难道你还想要一个女孩子开口啊?”
“我……”江明挠挠头,他看了看女孩,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垂下头去。
“啊!”女孩气恼地拨弄头发,伸出一根食指指着江明:“扭扭捏捏!罚你明天陪我一天!就这么定了,走的我脚痛,我要回去睡觉了,送不送由你!”说罢便回身往寝室走。
“我……”
“还有什么事?”女孩转过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明早要做实验。”江明声音弱弱的。
“那就下午!”
江明挠挠头,不说话。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看着江明这幅模样,女孩失望的心略微升起些期望。
“……实验很复杂……之前都是一做一整天……很多仪器需要操控……可能还会有危险,拿了很多灭火器……”江明说话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有点像是诀别。
“那,”女孩取下发间的兔子发带,拉起江明的手,很紧很紧地将它系在男孩的手腕上,郑重地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发带……我希望它明天能原封不动地还回我的手上,可以吗?”女孩抬起眼眸,看着忽然间变得紧张吧唧的江明绷不住就笑了,像是绽放的百合花。
可江明没笑,他只是重重地点头,那是他生平第一次重重地点头,去许诺一个承诺。
可……他食言了。
第二天清晨,女孩在骚乱中收到实验楼顶层出事的消息,待她疯了一样赶过去的时候,楼顶最深处的实验室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透过密集的人堆缝隙她看见了满地猩红……满地猩红的血……
至此,巡查失踪名单上新增了两个人——江明、易天成——那对不起眼的师生。
……
“当我发现你的窝点在延川大厦顶层的时候,”黑鳞人,不,起码现在该称他为易天成,易天成轻声道:“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你还是那个喜欢看星辰的大男孩,而我……终究是跳了下去。”
“……对不起……”
黑鳞人的骨刀猛然侧转,捣碎了江明的心脏。他看着刀从男孩的心窝里滑出,盯着那个再也没能痊愈的漆黑的洞。
一滴泪从坚硬的黑鳞上滑落,掉入尘埃里,化为滚烫的冰。
“这个世界会知晓我们的名字,亦如……那个女孩一直在注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