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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吴有顺终于看到青马沟那头建成了县衙府,他就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去年秋天乔焕章跟他说什么民国了,他还不相信。不久,驿站上就接到了上边的差遣令,驿站站丁就地解散,允许站丁回老家了,不愿回老家也可在原地当民国的邮差。

听到这个消息,吴有顺又喜又忧,喜的是他终于不用再做苦役似的站丁了,他还可以回老家了,以前他是那么盼望回老家;忧的是他老家没什么人了,回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好,而且不能像那几个云南站丁轻手利脚地回去,这么远的路程带着马桂花还有两个孩子,谁知道路上会出点儿什么事情。他已听到关内多处地方在闹贼党打仗,而北方又遇上这么个灾年,路上的盘缠都没攒够……

马桂花看出了他的为难,夜里在枕边跟他说:“要不咱明年回去吧,今年是个灾年外头又兵荒马乱的,明年兴许能好点,反正民国了,啥时走都行了。”吴有顺听了,说:“行,明年回关内去看你爹娘,俺答应你。”说完就搂过马桂花的身子轻轻地舒了口气。

吴有顺脱去站丁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骑马带着马桂花走了一趟沟那边的老街基新县城。马桂花到古鲁驿站上八年了,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由于青马沟涨水,他们是骑马从北头绕过去的。吴有顺矮小的身子坐在前面,马桂花高他一头骑在后面,远远望去像马桂花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他们慢悠悠绕水边走过时,乔焕章站在自家院子里看到了,他心里叹息了一声:“这个站丁终于获得自由身了,看他的女人多高兴啊。”

马桂花从老街基回来,她为自己扯了二尺碎花布,为两个孩子扯了一身蓝麻布,又给吴有顺买了一顶瓜皮帽,这是吴有顺要的。他以后再也不用戴站丁帽了,总觉得头上少了点什么,他还不能像乔焕章一样剪去辫子,觉得还是有一顶帽子戴着好。马桂花这些年身上一直穿着两件从老家带来的衣裳,冬天一件蓝棉袄黑棉裤,夏天是那件开襟的灰布褂子和黑布裤子,这身衣服已叫她缝了数不清的补丁了,好在她也不需要出门给谁看。

马桂花回到家里就把那件白地碎花布剪成了一件单袄,又为自己剪了一条浅绿灯笼裤。缝好后,她穿上给吴有顺看,吴有顺就呆住了。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这套新衣服穿在马桂花身上就像让她换了个人似的。马桂花正是一个少妇最好的年龄,那身子该凹的凹,该鼓的鼓。这样一比就把吴有顺比出自卑来。吴有顺虽然比马桂花还小一岁,可由于常年骑马在驿道上跑,风吹日晒的,粗糙的黑脸上纹沟都很深了,背也驼了,看上去比马桂花要老上十来岁。吴有顺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马桂花,因为他现在的房事也不如先前那么勤了,跑马回来常常是累得倒头就睡。许是白天的刺激,夜里他又骑在了马桂花的身上,可是只两个回合他就草草下来了。他羞愧地被马桂花搂着睡去了。

后来才有了叫吴有顺更感羞愧的事情,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马丁的洋鬼子引起的。

这个秋日上午,马桂花正站在自己家高岗的黄豆地里收割黄豆。种黄豆是因为她听信了乔焕章说的,可以卖个好价钱。黄豆在高岗子那块地里,就没有被今年的涝灾淹着。马桂花穿着她那身新做的衣服在干活,头上又传来雁鸣声,她抬头看见一队大雁又排着人字形向南飞去。马桂花呆呆地望了半天,望着的时候她又开始想家了,她心里有点儿后悔答应吴有顺明年回关内去,而不是像站上别的站丁那样今年就回南方老家了……等她放下眼睛时,心情就有了一丝的烦躁,这个时候她看到远处有三个人影慢慢移了过来。

法国人传教士马丁·路德是一早从甜草岗子方向过来的。他的随从有俄国人伊万摩西,中国人翻译张文。马丁·路德是驻甜草岗子俄国护路军队的随军牧师,这一天他要到老街基县城里去传教,因为低洼的路段被水冲毁了,他们才绕道走到这里来。

马丁·路德骑在一匹白洋马背上,由伊万在前面给他牵着。身材矮小的张文骑在一头毛驴上,走过来时,被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这两个黄头发褐色眼珠的洋人站在马桂花面前时,竟吓了她一跳。其中那个穿黑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的洋人从马背上下来,手指还在胸前比画着,嘴里在叨咕着什么。

马桂花像看两个怪物一样看着他俩,他俩向她比画了一阵也停了下来,马丁·路德在等后面的张文走过来,向她打听一下去县城的路怎么走。

就在等着的时候,那匹白马把嘴伸向了道边的黄豆秧,嘴唇一抹一嘟噜黄豆荚就嚼进了嘴里,白马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等马桂花把眼睛从他俩身上移下来,移到牲口身上时,那地头的垄已叫它吃光一小片了。

“我的黄豆,我的黄豆,快把你们的马赶开……”马桂花挥舞着镰刀把撵过去,那两个洋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张文到了,他匆忙从毛驴上下来,把那白马拉开了。

一小片啃光了黄豆的豆秧湿漉漉出现在马桂花眼前时,她恨不得用手里的镰刀把狠狠打在那贪嘴的白马嘴上。张文看出了这个女人的愤怒,跟马丁小声说了句什么,想要牵马快走。可是马缰绳被这个女人死死拉住了。“你们不能走,你们的马吃了我的黄豆,你们得赔我黄豆!”这个灾年地里一点儿粮食的损失都叫这个持家的女人格外心疼。

争吵声惊动了刚才回屋喝水的吴有顺,他从房里走出来,远远看见媳妇在死死地拉着那匹白马,那两个高大的洋人在比比画画说着什么。他走过去一句也没听懂,还是那个小个子中国人张文转过头来跟他说:“老乡,我们是到县里传教的,让主来解救你们,马丁神甫的马不小心吃了你家的黄豆,看在主的分儿上,宽恕它吧,我们还要赶路……”

吴有顺总算听明白了个大概,其实从一开始看到这两个洋人,老实的吴有顺就想息事宁人了,只是看到马桂花还不依不饶地拽着马缰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僵持的争吵声又惊动了草甸子上移过来的三个人,这三个人是包少爷带着两个家丁刚才在草甸子上转悠打野兔子,听见这边的吵嚷声就过来了。尼布少爷这两天的烟瘾犯了,正闲得难受。早上出门时包八万爷叮嘱这两个家丁,让他俩一步也不要离开少爷。

“……咦嗬,洋鬼子,哪儿来的洋鬼子……”尼布走过来,围着穿黑袍的马丁左右在看。

“不得无礼,你们是什么人?这是马丁神甫,是来传教为你们送福音的。”张文说。

“狗屁神甫,你们的马吃了人家的黄豆,不给人家赔还说送福音,哪儿冒出来你这个杂种在替洋鬼子说话。”尼布推搡了张文一下,张文趔趄地差点儿摔倒。尼布又挥起手里的鞭子要去抽那白马的头。

这时那个没说话的伊万挡过来,一伸手捏住了尼布的手腕,尼布痛得叫了一声,马鞭掉到了地上。

“你们两个还站在那里瞅什么,给我上,教训一下这个洋鬼子。”

两个家丁上来抱住了伊万的腿和腰,撕巴着把他摔倒在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来给了一个家丁一拳,这便激怒了两个家丁,他俩这回把他放倒后,用枪托照着他的腰和腿砸了起来,直到把他打得哼哼着再也爬不起来为止。这边张文过来要阻止,又被尼布拦住了,张文脸上身上挨了几马鞭。而那个神甫一直站在一边,在低头往胸前画着十字,嘴里说着只有张文能听懂的话:“主啊,请宽恕这几个迷途的羔羊吧。”

他身上也挨了尼布一马鞭子,“老驴,你来草原上散布什么幺蛾子,我们大汗的子民只听从萨满神的意旨,快滚蛋吧。”

最后两个人狼狈地把被打得走不了路的伊万扶上了马,跌跌撞撞地走了。

三天后,驻甜草岗子的护路队俄军官少尉额威尔盛带着俄兵十余人在伊万和张文的带路下,来寻机报复了。他们先是骑马包围了八万爷的庄院,包八万爷的炮手在院墙角的炮台上望见了,早早把大门关上了。把这十几个俄兵挡在院门外,额威尔盛叫张文在门外喊话,叫交出那天打人的家丁来。这时包八万爷已把尼布叫到他房间问怎么回事,尼布胆战心惊地把那天的事情说了,包八万说:“孩子,你闯祸了。”随后,包八万爷走上了炮台,冲外边喊道:“你们听着,这是中国人的地盘,不许你们在这里撒野,如果让我交出我的家丁,除非问问我的枪答不答应。”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枪响,空中飞过的一只麻雀掉了下来,刚好掉在额威尔盛少尉的马脖子上,额威尔盛知道这个老蒙古人是要和他比枪法,他掏出毛瑟手枪往空中比画了半天,见一只花斑鸟飞过开了一枪,只打下一根花斑鸟的鸟毛来。他羞愧得脸红脖子粗,下令叫人撤退了。

额威尔盛少尉心躁口干,走在路上有些口渴了,经过古鲁驿站时就想找水喝。看到前面那个白房子,听伊万说神甫的马正是吃了这个女主人家的黄豆才闹起了这场纠纷,他也想见识一下这是一个怎样厉害的中国女人。就叫腿还没好利索的伊万骑马和那一班俄兵先走了,他只带着一个俄兵和张文走进了白房前院子里去。

这天下午吴有顺没有在家,他领着吴带福到江边挂鱼去了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马桂花和三岁的带粮在家。马桂花坐在里屋的炕上做棉衣,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她得给两个孩子把棉袄做好。听见门响,马桂花以为吴有顺回来了,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声:“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江边没鱼了吗?”没听到回声,就听到水缸前有人舀水喝的声音。“看你渴得像得了干涝,江边没有水吗?”她又头没抬在絮棉花,带粮在炕头上睡得正香。

马桂花抬起头来时,看到了一双狼一样冒着绿光的眼睛,她嘴巴刚张了张,额威尔盛一只毛茸茸的手已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撕开了她胸前的衣怀。马桂花两只白花花的乳房像两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无处可逃。额威尔盛少尉有两年多没有碰过女人了,自从旅顺口日俄战争失败,沙皇俄国蒙受了奇耻大辱,他们也延长了在远东轮换的服役期。刚才那个蒙古老头又叫他蒙受了羞辱,他把这一肚子邪火都发泄在这个女人身上,而且他看出这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屋子里收拾得像他们俄国女人一样干净。马桂花为了不惊醒带粮,就不在炕上挣扎了,她知道再挣扎也没有用了。她不想让孩子看到这个场面,她就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躺在那里,直到身上的这个男人兽性发泄完毕。

俄少尉系着腰带走出去。她从窗子里看到院子里那个汉人熟悉的人影,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起来的时候把弄乱在炕席上的棉花收拾得干干净净。随后她又找出那件她新做的浅碎花上衣和葱绿灯笼裤子穿上,之后走进仓房里去。炕上的带粮还在睡着。

下午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吴有顺和吴带福回来了。吴有顺手里拎着渔网兜着的鱼,进门喊了两声桂花,没有回应。问醒来的吴带粮:“你妈哪里去了?”带粮木呆呆地摇摇头。带粮说话晚,三岁才刚刚会说话。吴有顺就出屋去找,这个时候地里活都干完了,她不可能在地里。他就拉开了仓房的门,先看到一只装黄豆的麻袋倒了,接着看上面的仓房梁上吊着马桂花,身子已像死去的鱼一样硬了。吴有顺就一屁股坐在了撒满黄豆的地上,手里忘了放下的网兜淌出一地腥腥的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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