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今年15岁了。
15岁为危险的年龄;15岁半大的孩子在遇到难题和苦闷时,选择“闷在心里对谁也不说”的比例最高;15岁也是亲子关系中最敏感、最紧张、最疏远的一年……
这是丹丹的学校开家长会时,给家长发的材料上说的。学校发这些材料主要是为了让家长重视青春期孩子的成长问题。
“老师还举了好些学生的例子,好像都是女生的例子。你说女生早熟,也不是现在才早熟,咱们那时候怎么没听说这么多青春期的问题?”
“你那时候的事儿,自己不记得了呗。”正在炒菜的石教授抢白了一句,被妹妹怼了一膀子。
说话的是石教授的小妹,石艾玲。丹丹从没让石教授去开过家长会,都是由小妹去。小妹是学校附属医院妇产科的护士长。齐教授的夫人、丹丹的生母谢佳婉生前就是妇产科的主任医师,与小妹是同事。
小妹继续说家长会的记闻:“老师说有的女生本来学习挺好,上初中后就早恋了,为了抢男朋友,结帮搭伙打群架;还有,前几天她们班上好几个女生都请假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后来才搞清楚,原来都跑去参加张国荣的悼念活动去了[7]。真是不务正业!好在咱们丹丹不怎么追星,没凑那热闹。”
小周走后,小妹时常过来帮忙照顾丹丹。不过,那时候她自己的孩子也小,抽不了太多时间,石教授家里事主要还是请保姆来做。碰到石教授出差、开会,会把丹丹送到小妹家寄住。后来,小妹的孩子上大学了,她便有了时间和精力,隔三岔五就会过来看丹丹,或者将丹丹接到自己家住两天。丹丹也喜欢她这个小姑,寡言少语的她似乎和小姑还有话可说,这是让石教授欣慰的地方。丹丹有什么心事、最近有什么心理活动,石教授也都是通过小妹了解到的。当然有些也是小妹自己猜测的,比如:
“丹丹可能想要个手机。”小妹把石教授炒好的菜端到餐桌上,顺便瞅了一眼沙发上的丹丹。她回到厨房小声对石教授说。
“哦,她跟你要了?”
石教授对学校家长会的情况并未太用心,一边炒菜一边听小妹絮叨。不过,这件事他却不敢忽视。小妹帮忙拉扯丹丹,已经很费心了,虽然小妹说那是自己的侄女,况且还有谢佳婉的一层关系,但毕竟“亲兄妹明算账”,涉及花钱的问题,石教授不让妹妹跟他含糊。小妹爱带着丹丹逛街,丹丹平时买东西也总是让小姑带她去。石教授不管是事先还是事后知道,都会把钱给小妹。小妹有时候嫌烦,石教授就说,主要为了掌握丹丹的花销情况,对丹丹也是约束。
“没有,不过她最近对手机很感兴趣。”小妹朝外面努努嘴。石教授探头往外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丹丹正拿着小妹的诺基亚手机玩呢。
“你让她碰你手机的?”
“没有……”小妹迟疑一下,改口道:“也算是吧,以前我玩手机时,她凑着看,后来想玩了,就问我要。刚才,我用完手机扔在沙发上,她可能又想玩‘贪吃蛇’,估计顺手就拿起来玩了……”
听得出小妹在尽力为丹丹开脱,不过石教授依然觉得事态严重。他一脸严肃:
“‘贪吃蛇’是什么?游戏吗?手机里还有游戏?”
“是。我那个5110,老款了,就那么一个游戏。”小妹有些后悔引起这个话题,含含糊糊应付了几句。大哥不爱接受新事物,她甚至感觉大哥对新事物带着仇恨的感情,这让人很无奈。他自己不买手机就罢了,对别人拿手机也持鄙视的态度,觉得那不过是一种低层次的炫耀。
她急忙引到别的话题:“你那个年会还要开吗?到时候,少不了从北京来人吧,还有广东,现在山西、内蒙古都有病例了,你不怕出事?咱们这儿可还没发现,别因为你们的会……”
这真的是石教授现在最关心、最上心、最担心的事。今年的全国考古学年会由学校承办,这是考古学会、省文物局对学校的信任,具体来说就是对他的信任。这应该是他从行政岗位退下来前的最后一件大任务了。经过几个月的操忙,在学校、学院方方面面的努力下已经万事俱备。但没想到只待东风之时,等来了这么一股邪风,就是小妹所说的“非典”疫情。
“我们的会怎么了?因为我们的会就能满城风雨了?你当我们这些搞考古的是瘟神吗?太紧张了吧?”
“你们不是瘟神,是牛鬼蛇神!”小妹开着玩笑,却不忘反驳:“根本不是我们紧张。你知道北京现在多严重吗?北京的人民医院,就因为一个隐瞒病情的患者,15名医护人员都被传染了,那可就在卫生部的眼皮底下。上周,广东中医院被传染的护士长已经牺牲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早就如临大敌了。用不着你们招人来,咱们这儿已经满城风雨了,这些天医院、药店的板蓝根早就脱销,现在超市里连白醋都抢没了。你平时也不上网、也不用手机,就算满城风雨了,估计你也不知道。”
石教授还是不太服气:“你用不着动不动就拿网上的、手机上的消息来说事。前几天,卫生部的新闻发布会刚公布了,这不用上网也能看到,北京发现12例,怎么可能光人民医院就感染15例?难道卫生部连隔壁医院的疫情都统计不到?”
“你还真别高估了什么官方统计、权威发布!就是针对卫生部的这个新闻发布,这两天北京301医院一个退休老教授已经公开站出来反驳了。你知道,对我们这些医护人员来说,最不可能没事出来制造恐慌,吓唬大家,所以他站出来反驳,说明事态肯定很严重了。其实,我们怕的是信息不畅、信息隐瞒,如果患者隐瞒病情、同业隐瞒研究,那才是最可怕的。如果,当初把广东的疫情和治疗情况及时公开,我想北京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石教授紧锁眉头,他一边和小妹把饭菜摆好,一边招呼丹丹来吃饭。
“怎么一会儿叫‘非典’,一会儿又叫SARS?”
“‘非典’就是非典型肺炎。刚开始在广东出现时,就当成是不明原因性肺炎,我们当时也只是叫它‘广东肺炎’。那时候,全国疾控中心宣布这种肺炎的病原体是衣原体病毒。大家听后还算安心,因为如果是衣原体引起的,那是有药可治的。可就在同一天广州各大医院的专家又发声质疑,认为衣原体不是唯一病原。直到上个月,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命名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简称SARS,明确是由一种新型的变种冠状病毒引起。”
“到底是怎么流行开的?”
“据说是吃野味得的,应该是动物传染人。去年底,广东就发现了,没想到传染得那么快,关键是对它一无所知,所以治愈率太低了,人死得太快,挺吓人的。”
小妹没注意到石教授和丹丹的表情,继续说:“更可怕的是一开始不知道它的传播途径,你说甲肝、乙肝、艾滋病,没有体液接触,就不会被传染,这个SARS刚开始说是靠飞沫传播,结果香港一栋楼同一单元的全都传染了,后来怀疑病毒是通过马桶的下水管道传播到空气中,造成传染的,这也太吓人了吧……”
“小姑!”丹丹忍不住制止了小姑的科普。“吃饭呢!”
小妹哑然一笑,吐了下舌头,开始专心吃饭。
石教授沉默片刻,也拿起碗筷。
“这也算不上什么吓人,用不着太吓唬自己,没病倒先吓倒了。历史上,爆发瘟疫的年头太多了,霍乱、天花、黑死病太多了,黑死病让欧洲死了上千万人,其实就是鼠疫,现在的孩子估计都没听说过鼠疫……”石教授没把话说完,他的逻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霍乱、天花、鼠疫之所以不再恐怖,是因为人们已经了解了它、掌握了治疗方法。而真正的恐惧来自于未知,SARS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