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么说,这倒是位性子和善的小公子?”
“和善有什么用?指条活路给他,都不晓得走,我看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个心善的,可惜他被人给盯上了,官老爷要他的命,谁敢冒大不韪放人?”
“那就什么都不做?”
“你不是特意将他与那人放到同一间牢房里吗?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嘿嘿,哥哥果然知道!”
“哼,滚犊子!”
……
林澜颢跟着狱卒往里走了好一会儿,见了浸满乌褐色血迹的刑架,心中担忧更甚,已是有了准备见到周拂江的惨状。
“到了!”狱卒曲着手指敲了敲栅栏,便后退几步,不远不近的等着。
“周兄弟,是我,你还好吗?”林澜颢一向给人以沉稳爽朗的印象,此刻却不复以往的从容,神色中带着几分担忧和紧张。
好在周拂江下狱后不吵不闹,狱卒也没有为难他,虽然几日没梳理,但也不显狼狈。
周拂江没想到此时此刻会在这里见到他,转念一想,他惹上是非,人人恨不得撇清干系,只有他肯来看自己,所谓患难见真情,这才是真的兄弟。
周拂江感念他的情谊,却不能带累他,急忙道:“我在!”
两人隔着栅栏相望,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林澜颢率先开口道:“我先时不在,一回来就听说你的事情,你、你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林澜颢也知道这句劝慰有多苍白无力,他来之前已经让人打听过,却被父亲叮嘱,说里面水深,下禁令让他不要再多管闲事。
周拂江如何不明白,苦笑一声。
林澜颢便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个七七八八。
林家在扬州府也是个大宗族,几代人联姻,人脉错综复杂,虽说关系远了并不亲近,但只要肯花钱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周拂江身上的案子本就蹊跷,表面上看,那日他去了香芸儿的房中,离开几个时辰后,香芸儿就被人发现已经遇害,加上楼子里龟公等人作证,便将他下了大狱。
可再深想,许多事情都经不住推敲,比如自周拂江离开,到香芸儿的尸体被发现,中间间隔了好几个时辰,难保途中没有别的什么见过香芸儿;其次,就他所知周拂江与香芸儿关系一向和睦,完全没有杀人的动机;
还有第三、第四……
可最该给周拂江清白的青天大老爷,却升堂都没有就下了决断,要说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呢?
“我先时让人打听过了,只怕是……秋后处决……”林澜颢多说一句话,周拂江心就越凉,这几日他想得明白,只怕已经不是什么错案冤案的问题,而是有人意图恁死他。
若是升堂对峙,周拂江有一百个法子能给自己脱罪,可出事至今他连官老爷的面都没见着,如今就要被判个秋后处决。
此时周拂江心里万般滋味,有惊惧有愤怒有不甘……恨不得将背后的黑手给抓出来痛殴一顿。
林澜颢不忍心:“你还有什么事想做的?我在外面也好替你去办。”同时也痛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明知道好兄弟或许是被冤枉的,却惧怕后面的黑手,又顾虑着家中的血亲,不敢轻举妄动。
周拂江想起先时何文的话,便道:“你回去时,帮我去飘香楼问问,还有没有黄河水酿的松柏酒,若有,便让人给我捎带一壶。”
“好。”
送走林澜颢,何文又凑了上来,笑嘻嘻道:“你那朋友对你不错。”
周拂江终于也能在他面前得意一回:“那是,我这兄弟虽不同姓,却最是义气不过!”说完脸上的笑容又落下去,叹气道:“先前本是答应何大哥帮你带话,只是怕小弟还要比你先走一步。”
“你不是让你那兄弟帮我要酒去了么?”何文翻了个身,不以为意:“到时候分一半给你啊!”
周拂江哪里还有喝酒的心情,纵使琼浆玉液,他也尝不出半分香甜了。
心里沉甸甸的,细想他来大宁得罪的人不多,偏偏个个都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本事没多高,害人的手段倒是翘楚。
原本打算从周夫人那里讹点救命钱出来,如今看来,银子送出去也是打水漂。
转念又想起那狱卒说的买白鸭之事,一时纠结不已。
却不知,他秋后问斩的事情如今不少人已得了消息,比如周府。
方嬷嬷将消息露给周夫人,后者惊讶之后便是喜上眉梢,原本还担忧周拂江将事情闹大,如今连命都快丢了,哪还能将他们如何。
“你说他是得罪了何方神圣?竟然非要他的命不可!”
“老奴不明白,只知道这对夫人对川哥儿都是好事,纵然他安排得如何周全,如今也鞭长莫及,咱们总能先一步把人给找出来。”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将自己害死,却没想到这么快!”
周夫人捏着帕子的手紧得发抖,也不知是太过高兴,还是太过紧张。
“这事先别让老爷知道,免得他伤神……”
又比如扬州知府的后衙内,杨知府叫了一桌席面,与杨衙内二人共同享用。
杨衙内躬身端起酒壶不断给杨知府添酒,心里得意又兴奋,只是太过激动反而生出几分不安。
“叔父,真的能给那人定罪?秋后问斩可不是小事。”
杨知府刚过知天命的年纪,面容肃穆,嘴角下垂,颇有几分官威,看杨衙内一眼,见后者心虚的移开视线,才冷哼一声:“若不是当日你将事情办得烂七八糟,何苦让老夫出手帮你摆平事端!”
提起此事,杨衙内愈发心虚,将罪责都推到周拂江身上:“要不是他多管闲事,那酒家女早就跟我回来了,您是不知,那小子身边跟着个邪门的人物,据说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端得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那也未见你缺胳膊少腿!”
“这不都是小子机敏跑得快,否则哪里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小子也是想着先保全自身,才能好好的给叔父办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叔父息怒,侄儿这次可是打听好了,那酒家女上有父兄,这次多费些力气,必定将差事办得妥妥当当。”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杨內侍那边催得急,你若再办不好,哼!”
周拂江想了几日,明白这后面定然有杨知府的手笔,只是他不懂,两人素未谋面,难道就因为得罪了杨衙内,杨家就要将他像蚂蚁一样碾死吗?
却不知,他哪里是得罪了杨衙内,而是差点坏了杨家的一件大事。
当今圣上登基数年,对朝堂之事漫不经心,独独喜好书法绘画,在女人一事上更有极大的兴趣。
后宫内妃嫔如云,正所谓‘三千粉黛、八百烟娇’,一片花团锦簇之相,常有靡靡之音流传出宫闱,在民间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先时有郑、刘二位贵妃镇压在头上,后宫还算平和,前者是善于言辞的才女,后者以貌美著称,独得宁徽宗偏宠,还有从才人至贵妃连升七级的佳绩。
可惜刘贵妃红颜命薄,因病去世,宁徽宗痛失美人,悲痛不已,內侍杨戬见状也跟着忧心不已。
作为一个好下属,自然要忧上司之忧,暗中思索着如何安抚情绪低落的宁徽宗。
后来当真让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圣上喜好美人,宫中百花盛开,但也有厌倦的一日,不若再新进些生面孔,讨圣上欢心。
转而将刘贵妃的画像私下传给杨家,让他们务必搜寻与之样貌相似的美人。
杨知府的杨家,与杨戬的杨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只是为了攀上杨戬这条路子,杨知府干脆认了个亲,虽遭到不少人唾弃,觉得他生了一副奴颜媚骨之相,却也架不住自此一路高升,从七品县令,成了富庶之地的知府。
如今杨家以杨戬马首是瞻,得了信,自然忙不迭的去民间搜寻美人。
扬州自来不乏美人才女,杨衙内仗着背靠杨知府,也命人四下找了好些貌美的女子,却没想在扬州城内无名酒肆中,见到了与刘贵妃样貌有七、八成相似的女子。
灯下黑呀灯下黑!
虽然未施粉黛,但刘桐儿本就生得一副人面桃花沉鱼落雁的好样貌,有了珠玉在前,其他女子就被比成了瑕疵品。
“酒家女到底粗鄙,还得好好调教一番,圣人好美色,也重才气,太容易吃到嘴里的,可就少了几分意思。”
杨衙内猥琐一笑:“侄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