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拳出如风,那人的身体有如一阵雨打芭蕉叶般的情形,随着声声闷响一蓬蓬的血肉直接下陷,连带着浑身骨骼也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令人听觉毛骨悚然。
但老人却越出手越心惊,因为那人不但任由老人迅猛的攻势落在自身各处竟全然无还手的意思。
老人撤手蓄力,改换最基础的直步拳,腹部不断骤缩而后又缓缓回弹,一吐一放之间两拳似炮弹般砸在后者身上。
那人那张已经破碎得看不清神情的脸庞突然嘴角向上扯开,脸额的下部骨端随着这个动作露了出来。
像是喉咙被什么紧紧卡住似的一个嘶哑嗓音缓缓道,带着一丝嘲讽,“罗浮山药厂如今在江湖里如日中天的盛大气象你郭学海出力多少?可笑,最终不过是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身形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那人左边的胸膛已经完全塌了下去,但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容。
逼退那人后,老人的身体随着拳势突然倒在了地上,老人赶忙双手撑住地这才没有趴在地上。
几丝血流垂下来连成了一片落在地上,浓重腥味顿起,血色漆黑如墨。
“很早之前就有人和我说如果你郭学海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便让我带句话,循州龙形拳馆愿意为郭先生出一口恶气。”
那人甩动着一边已无力下垂的手臂,慢慢走到老人身边。
“但我要加上一条,”那人突然道,嘶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田寒真死,你,便活。”
老人的肩膀开始轻轻的颤动,一阵笑声传来,“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竟还有人对郭某高看一眼,真是诚惶诚恐。”
“这毒可不懂你的俏皮话,再耗下去人可就没了。”
老人依旧没有抬起头,过了良久他沉声道,“我自认与他薛达并无恩怨。”
“你与他无,但我与你有。”
见老人略微惊讶的抬起头来那人毫不意外,他笑了笑,与范海那满是疤痕的脸不同,他容貌的恐怖源于那已经千疮百孔的伤口与骨形的各种错位。
“十三年前,你徒弟田寒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他杀了一个人,江左神医丰令源之女,丰千羽。”
老人猛然一颤,目光顿时定格在了那人身上。
“你是...你是.....”郭学海心里止不住的惊涛骇浪。
那个田寒真被李贺设计陷害的雨夜,郭学海当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徒弟告诉师父,他杀了人。
一个叫丰千羽的女孩,这句轻描淡写的描述让那时仍活跃在江湖的郭学海深知其中意味着什么。
86年,正处于鼎盛的武林迎来了一场大灾祸。
一种后来被从古籍中查出名为气獾的奇毒在武林之中突然弥漫开,以激荡劲气令人爆体而亡的古怪症状,以及以气劲间传染的强大传染性,仅一个月就使得有许多的内家高手在这种离奇的死法中陨落。
武林内的内家名门圈子里开始人人自危,更有甚者甚至主动散去一身气劲以求自保。
名叫丰令源的男人似乎就是在这一年离开白云观开始独自行走江湖的。
一年后,丰令源请人转告武林中各大内家门派,他将于地肺山顶淬炼气獾之毒解药。
焦头烂额的各内家的话事人都只当是个笑话,然而这个笑话却让本就恐慌不已的内家上下进一步开始担忧气獾之毒是否无药可解,这直接导致了江湖上对一些染上气獾之毒的内家高手的疯狂捕杀。
各个内家门派于是又陷入了一场混乱的内战之中。
开炉观礼上,观礼之人寥寥无几,而在场中的好几人还纷纷将丰令源归咎于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
一年后冬至刚过没多久的一天,几乎所有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内家门派都收到了一个写着大大的解药二字的箱子,里头装着几百枚色泽不一的圆润药丸。
有人尝了一颗,说是橙子口味的瑞士糖,众人于是说说笑笑的分发开了,一年以来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内家各派,看似和好如初,其实已经多的是人面如枯槁的俯首等死了,对于这久违的欢乐众人都摆出了最后的乐观心态,乐呵呵的相互传递着这所谓解药的水果糖。
但第二天,所有吃过糖果的内家高手露出了狂喜的笑容,体内正酝酿着滔天巨浪的气劲沉静了下去,气獾之毒解了。
内家门派们开始追溯这批解药的来源,最终通过十几辆趁着天黑载着解药分发到各门派的五菱宏光,从司机们口中得知,是一个在地肺山名叫丰令源的老板给的货,据他自己说以前是几间私立院校的校长,要他们趁着平安夜把糖果发给他的学生们,为此还给了司机一人发了一箱苹果外加三千块钱。
刚好,这一天便是圣诞节。
因地肺山属于江左,也就是在这一天,江左神医丰令源之名,轰动天下。
二十多年后的一天,郭学海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二十年来,丰令源在地肺山脚下的居所不断有人慕名造访,陆续的进进出出的人变老了,也变得少了,而后就彻底的清净下来。
虽然江左神医依旧名声在外,但江湖每天总会涌现出一些新鲜事,关于江左神医的那些事正一点点淡出武林人士们的茶余饭后。
但郭学海依然不敢赌,内家门派算得上名门的就有数十家,其下弟子不下万余,况且丰令源当初不只是救了内家门派,是整个内家拳体系!
若丰令源放话要追缉杀害女儿的真凶,就算偶有白眼狼,但绝对仍有数万万计的内家人士愿为当年的救命之恩不吝把江湖翻个底朝天。
而郭学海从知道徒弟杀了丰千羽到坐上火车,不过一个晚上而已。
这天傍晚,地肺山脚下,一栋大宅子大门上的门环被敲得咣当响。
是一个女人走出来开的门,女人刚露出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倒在了地上。
郭学海一步便跨过了门槛,他面无表情,但两只手却不由自主的在颤抖着。
一夜之间,位于地肺山脚下的丰令源家十二口人突然暴毙。
最早发现这起惨案的是郭学海,当时他刚好从龙虎山归来,久仰江左神医的风采于是便临时起意决定前去拜访,也正好要一些特效药治治陈年的旧伤以期下次再度问道龙虎山。
那时的郭学海,龙虎山问道博得了一个白眉强攻手,可谓风头一时无两。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虽然郭学海嫌疑最大,可又有谁会蠢到在自己正最为风光得意的时候把自己搞臭?
况且不过是个白眉拳出类拔萃的宗师人物罢了,真有胆子去掀动整个江湖的腥风血雨?
这些郭学海都想到了,而事实也的确朝着他想的那样展开了来。
郭学海在那晚所用的武功皆是些平淡无奇的搏杀之术,所杀的皆是毫无武功之人。
事后,江湖震动。
他领着徒弟去做了台整容手术,从此他也隐出了江湖。
不仅是察觉到了徒弟心性的变化以为其落下了沉重的内伤,更重要的是一件使得他极为恐慌的事情。
那一夜,丰令源与他的独子都不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