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地像蒲公英的花束,风一吹,整个天地都是一片雪白,阴冷中夹杂着一丝潮湿。天气也总是长不大,只下了半日又是放晴。远处的彩虹像巨大的桥梁,在天地间搭了条路。
望西园是蒲州城内最大的花园,里面开满了各种花:牡丹,荷花,紫荆,绿萝……但最多最出名的却也只有海棠,这里是海棠的王国,一树一树的海棠汇成一片海,在这座园子的最中间矗立着。这园子虽出名,却是私人所有。据说这是蒲州城内首富高颢为其妻子所建,一般人不经允许连看都看不到。
望西园内,一女子三十来岁左右,束起的花簪上缀着一枚翡翠绿宝石,又披件红色紫貂大衣,这早秋,最为薄情,又最为着凉。
“夫人,海棠结籽了,跟往常一样,撒在绿水湖吗?”
“嗯。”那妇人点了点头,却又叹气道:“罢了,万物皆有灵,今年不必摘了,摘一朵扔在湖中央即可,剩下的让自行掉落吧。”
“诺。”
秋意浓,凉意也浓。一阵秋风吹过,这妇人却是打了个喷嚏。“不知是哪个小人想起了我。”这夫人微微一笑,随手摘下身旁的一朵海棠。
“哈哈”一阵大笑从草丛里传出,却是冒出一个身影,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小魔王李莫尘。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姑姑,这才挪了挪身子,便被姑姑发现了。”
“你啊,屁股后面的腰带都露出来了,我要是在看不到眼睛就该瞎了。”
“姑姑,这海棠三月开花,四月最美,眼下都到九月,哪还有什么风景。不知姑姑为何总偏爱这海棠花?”
那妇人却也不答话,只拿着海棠凑到鼻前嗅了嗅,淡淡道:“莫尘,你还小,不懂这其中道理,日后自会明白。”
“我当然懂,怎的不懂?海棠虽然好看,却没有花香,不过云云花海中平凡一朵,与别花无异。”
“你这样便错了。它是春的使者,夏的守卫,秋的殇人。上天给予你一些东西时总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这海棠花也是如此。上天明明给了它最好看的皮囊,却剥夺了它的香味。”
李莫尘道:“姑姑这话可说的不对,像姑姑这样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又才情极佳的女子,岂不是上天开了后门。”
那妇人听了,嗔笑道:“就属你嘴甜,姑姑不过写的一两首俗诗,怎配的上才情二字。眼下年岁又过而立,容颜也早已去而不返了。”
“姑姑哪里话,姑姑虽长我数岁,可与我站一起,别人一定认的姑姑是我姐姐,至于才情二字,倘若姑姑配不上,那么这世间在无别人可以配的上。这蒲州城内,不,连这长安城内,哪个不知姑姑崔双文之名。”说完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书信来:“
深院无人草树光,娇莺不语趁阴藏。
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惹阮郎。”
李莫尘刚念完,崔双文却是开口道:“这诗并非我所写,是我一个远房表哥所写,算起来也算你表叔。以后不可在读。”李莫尘似是看到崔双文眼里的忧伤,开口道:“姑姑,这次我要随父亲去长安押送镖头,待我见得这负心汉后,定叫他跪着来见姑姑。”
“莫尘,不可以下犯上。你父亲怎的同意你押镖了?”李莫尘三言两语将秋洛到来之事说与崔双文,又道:“姑姑既不肯告诉我这表叔之事,那我便在念此封。”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道:“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崔双文本就伤感,听得此话却是鼻头一酸,一滴泪水顺着娇嫩的脸颊慢慢滑了下来。李莫尘见崔双文伤心,心里一阵难过,正欲开口安慰认错,崔双文却是道:“莫尘,你向往的爱情是什么模样?”李莫尘不过16,平日里又纨绔惯了,哪里懂什么情爱,但自幼老往崔双文这边跑,诗歌方面倒是积累了不少,脸红道:“那个人不一定很美,但一定令人很心动。我想在遇见她是在下雨的阴天,又或是初辰的暖阳,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世人想的都是这样,姑姑曾经也是。我17岁遇见了他,也就是你这个表叔,他是个大才子,四书五经信口拈来,那时他刚到蒲州,每天都来找我。我第一眼看见他便知他是日后腾飞而起的大鹏,自己决计留不住他。于是每日借故推辞,但他却鬼迷心窍,每日都给我写信,你之前读的那首《春词》便是他写给我的。都说女人的心是水做的,硬时坚硬如冰,软时温润如玉。虽然他每日写信给我,但我很少回他,他许是知晓我心中所想,怕他有一天会离去,于是绝食一周,以此来表明真心。都说女人是易于被感化的动物,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但当他一周不吃不喝,面黄肌瘦的躺在床上时,我心却像被揪了一下,一股患得患失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刻起,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他,便给他回信,他见信如见我,第二天便生龙活虎,隔月西窗我们开始了第一次约会。那个时候,绿水湖畔,青柳依依,河边的海棠花正开,他搂着我的腰认真道,‘待得海棠梨子成,微之上门迎莺莺。’从那以后,我们日日待在一起,他吟诗我磨墨,他饮酒我作曲,那段时光正是令人难以忘却。一个少女最欢喜的是有一大堆男人喜欢她,一个姑娘最幸福的是有一个人愿意用一生去守护她,我满心欢喜,心里悄悄的数着日子,每过一日,便叫丫头在床头放一只纸叠的花鹤,待到九月时,花鹤已是堆满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