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请坐。”王桂珍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让王天堂坐下,自己坐在床上,朝屋外吩咐着,“丫头,倒茶!”
“哎!”屋外的丫鬟答应了一声。
王桂珍靠在床上,说道:“天堂,今儿你敬宣叔其实不是生你的气,你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们什么时候管过你去哪儿?一来我们觉着你是自家人,要你是我的亲闺女啊,你敬宣叔肯定乐坏了,他只是想着你林旭哥都成家了,还整天在外边儿乱跑,学业上也不上点儿心——升学考试是指望不上他了,我和敬宣计划着,待中学毕业,附近找个什么事儿给他做,让他安分了就好。再加上你白桦嫂子做午饭又打碎了一个碗,你敬宣叔不高兴,恰巧你回来,就顺带着说了你两句,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知道的,谢谢桂珍姨。”王天堂答应着。
王桂珍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你敬宣叔可喜欢你了,说这个侄女比俩亲孩子都懂事儿,我思量着要不要告诉你,毕竟你还有一年中学,但我觉着是迟早的事情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一女孩子中学毕业,估摸着也不会继续念下去了,我和你敬宣叔,把你和你林致哥定了亲,明年你中学毕业后,就把致儿叫回来成亲,致儿的年纪也不小了......”
王天堂楞了一下,确认道:“桂珍阿姨的意思,是要让我和林致哥成亲吗?”
王桂珍笑了:“那不然呢?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这儿的时候啊,我总跟你说你早晚是林家人,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阿姨这么说吗?”
“不要......”王天堂脱口而出,又连忙捂住嘴。
王桂珍继续打趣:“哟,瞧你这孩子,害羞了不是?你年龄也不小了,跟你提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别扭的,你白桦嫂子不过比你大两岁。”
“不是这个意思。”王天堂连忙解释,“桂珍姨,只是我......这么多年没怎么见到,我都快不记得林致哥了,还有,其实我......我还想继续读大学......”
王桂珍并没有放在心上:“说的也是,那阿姨过几天就把林致哥叫回家,给你们一年的时间好好熟悉熟悉总可以了吧,多大点事儿啊,旭儿和白桦成亲前,就算家住得近,不是也不认识嘛,现在还不是一样过日子?至于读书的事情,你林致哥是大学毕业的,你让他教你得了!不是一举两得了吗?”说完摸了摸王天堂的大辫子。
此时,在从美国开往中华民国的客轮上,一位少女正聚精会神地背着英语单词,她就是白家二姑娘白嫣然。
要说白嫣然的美貌,是怎么形容都不为过的,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然卷的大波浪,瀑布似的垂下来,皮肤虽然没有堂姐白桦那么白皙,但面颊微微泛红,透出一种青春少女的活泼,五官也十分精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知性与优雅,身材高挑,不是很瘦,但很匀称,与白梓矜成熟的曲线相比,多了一份单纯和自然。
白嫣然从小聪明伶俐,悟性特别强,读书时就有灵气,信手拈来的诗词和一口流利的英语常常令家人赞不绝口。她本来考上了本县的重点高中,却在读了一年后向父亲提出,希望去美国留学,学习更前沿的知识。她十分感谢父亲顶着全家人,特别是大伯的反对将她送到美国,读书自然是特别用功,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刚入学时,是攻读法政专业,读了一年,凭借浓厚的兴趣和自学本领转系到建筑学专业,并且提前一个月以全优的成绩修完了该学期的内容,完成了结业论文和考试,最后一个月,教授准许她回家探亲。
合上单词本,躺在甲板上,任和煦的阳光沐浴全身,白嫣然回忆着故乡的一切,陷入了沉思——在她的印象中,堂哥白世韵学识渊博,性格温和稳重,从小就会教她吟诗作画,她稍大些,兄妹俩便能联诗,那一次还让大伯和父亲高兴了好一阵子,逢人便要夸耀他俩;堂姐是一个很文静的姑娘,几乎没见她出来玩耍过,听说前段时间嫁了人;自己上一次回家是在两年前娘的葬礼,从小娘似乎没和自己说过什么话,都是爹爹和哥哥带着她玩耍,教她读书认字,送她上学,她要去美国读书,大伯原先是不同意的,世韵哥还帮助爹爹劝说大伯;爹爹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娘走了,爹爹孤身一人,大伯借此劝爹爹留她在家,但爹爹说,读了一半不读了很可惜,又将她送了出去......
打开提包,随手拿起另一本书,是她儿时读完便随身带着的《诗经》,翻到一句“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她开始想起了自己的青梅竹马——顾家公子顾以陌,以陌和自己一个年纪,大伯母总喜欢带着她和世韵哥去顾家玩儿,梓环阿姨也常常带着以陌和他姐姐来白家做客,每次她来,以陌都送给她好多好看的,印着各种各样插图的连环画,这些书和自己在家中看的,厚厚的文字完全不同。她说不上哪种更好,便总是和以陌交流;他俩还曾经一起趴在房间的地上画画,临别前以陌终会捎走一两张她的画作,说画得太好看了,要收藏起来;还有一次,几个孩子在顾家院子里玩耍,她不小心跌入了灵心胡,以陌直接跳下去要把她捞上来,结果两人都在水中挣扎,紧紧拽住对方,谁都动不了,最后还是家长来帮的忙,冬天的水是很冷的,上了岸又吹了风,两人还一起病了三天......之后是上了中学,又以全北平并列第三名的成绩进了最好的学校;上中学后一年多,嫣然就出国读书了,以陌继续留在学校,两人临别前曾经发誓好好努力,几年后再见分晓。不知道时隔四五年,以陌变成了什么样呢?白嫣然随心所欲地遐想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轮船继续向前驶去,船底卷起阵阵海浪,白嫣然合上《诗经》,凝视着天边向后飘去的白云,计算着到家的日子。
傍晚,王天堂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夕阳把她孤独的身影拉的很长,她想起了早晨世韵哥说她追求进步,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想起了敬宣叔说她越来越没规矩,跑出去也不说一声;想起了桂珍阿姨说,把她和林致哥定了亲,她早晚是林家的人......无数话语,无数场景在她脑海中快闪着,抬头看看天色,估计距离晚饭还有一个多小时,王天堂决定出去走走,她来到厅堂,看见林敬宣站在窗前抽烟。
王天堂鞠了一躬:“敬宣叔,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吃晚饭,回来晚了,你们就先吃着,不必等我。”说完都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林家吃饭,从来就没有过谁等谁的情况,除非有招待客人,不然都是往饭碗里加上菜,端回各自的屋里去。她又想起来,白桦姐刚嫁过来那一会儿,顾浅拉她上顾家吃过一次晚饭,没有下雨,顾家人就把餐桌搬到了院子里,大家围坐在桌前,等所有人落座后才开始动筷子,先是老人和孩子,然后是女士们,最后是先生们,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桌上每个人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一天的经历......
林敬宣转过身,朝她微笑了一下:“好的,你出去吧,天色不早了,自己把握点儿时间,别太晚回来。”“是。”王天堂答应着,走出书斋,听着林敬宣自言自语:“我说林旭这小子,现在回家是一天比一天晚,跟我说什么在学校温书准备升学考试,当他老子那么好骗呢......”
王天堂走到院子门口,迎面看见站在竹子下的白世韵,王天堂走上去打招呼:“世韵哥,你怎么在这儿?”
白世韵回答着:“下午在学校温书,现在回家吃饭,来看看你。”
王天堂领着白世韵回到刚才的躺椅上,两人并肩坐下,王天堂注视着白世韵,说道:“世韵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说吧,我讲过,天堂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白世韵始终微笑着。
王天堂摆弄着衣襟:“世韵哥,今天.....白桦姐打碎了桂珍阿姨的一个碗,敬宣叔和桂珍姨就把白桦姐骂了一顿,桂珍姨还说什么,要把白桦姐送回白家去......最后还是敬宣叔说什么,为了林家和白家的关系,不能把白桦姐送回去,还说我们林家将来可能还要靠着你们白家呢......”
“桂珍阿姨什么性格,你应该最清楚了,她不过是在气头上,嘴上说说,过会儿就没啥事了;我真正担心的反而是你敬宣叔,他说话可从来不会随随便便的,他又扯到林家和白家的关系上了?”
“就提了一下......但是桂珍阿姨好像真的生气了,我觉得她不只是气着白桦姐打碎了一个碗,她好像不满的是......她的儿媳妇是白家人——世韵哥,我听说过前些年林家和白家有点儿过节,但我从没听到过王家和白家关系不好......”
白世韵似乎不想给王天堂做过多解释,只是漫应了一句:“桂珍阿姨嫁给了敬宣叔,就算是林家人了,林家和白家的事儿,当然她心里介意的。”
王天堂的眼镜睁得更大了:“可是,敬宣叔不是一直希望林家和白家和解吗?那桂珍阿姨既然是林家人,也应该这么想才是——还有,世韵哥,今天桂珍阿姨告诉我,把我和我的另一个叫林致的堂哥定亲的,说我将来也是林家人......”王天堂说着,眼眶渐渐泛红,眼里亮晶晶的东西似乎就要滚落下来。
白世韵心疼地叹了口气:“天堂不要放在心上,你桂珍阿姨说是这么说,但只是定亲,不是还没成亲嘛,一切都还可以改变的是不是?世韵哥早上不是跟天堂说过,时代是会变化的,我们都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说完,坚定地看着王天堂,“天堂心里难受,在世韵哥面前哭一会儿自然是可以的,也可以去和顾浅说说——顾浅看上去天真,其实她是个很有想法,很独立的女孩子,世韵哥看人不会错的。但是,在别人面前,天堂一定要坚强,才能更好地面对生活中的事情,明白了吗?”
王天堂举起手抹干净泪水,朝白世韵点了点头。
“再说,你觉得林致哥为什么要离家那么远,去上学,去工作,依我看啊,很可能是受不了你敬宣叔那老一套的守旧思想了——很多上过学的孩子,都会觉着在思想上和家里有冲突,我和我爹爹也一样的,只是我还差一年就升学了,到时候我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现在也就尽量不和爹爹冲突。而你林致哥,我小时候见过他的,感觉他是个很有勇气的人,说不定他和你一样也反对包办婚姻呢!倒是你要担心你自己咯,我猜呀,在外工作这么多年,你林致哥说不定早有了心上人咯!”白世韵的口气渐渐轻松起来。
“哼?难道只有他有心上人,我也有!”王天堂眼珠子一转,盯着白世韵。
“那么,世韵哥祝天堂心想事成。”白世韵握紧拳头,做出一个加油的手势,“爹娘等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明天见!”说完朝天堂挥了挥手,走出林家大院。
“世韵哥,路上小心。”王天堂继续坐在躺椅上,目送白世韵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