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桑总觉得林植斐在盯着自己，她转过身调整椅子的时候，虽然对方看向的方向原本也是看向老师的方向，但她抬头微微一瞄，林植斐的目光好像就回缩对视上她，惊愕的瞳孔放大，有那么几秒她感觉自己静止了，林植斐在冲她微笑；
李桑桑回过神迅速转过身，刚刚的对视，让她脸色泛红，头脑眩晕，但马上她发现林植斐那一贯的微笑好像在她心窝生出一丝好似食物酸败发腐但又不及的厌恶。
这个年龄的李桑桑更愿意把模棱的感觉归属在厌恶一边，因为这样的情绪更好表达，更容易被人接受。
董杞是班上少有的几个跟女生坐的，这几天他也遇到几次跟女生打闹时拿来说笑的时候。
“董杞喜欢李桑桑，董杞喜欢李桑桑……”这样的喊话使原本被招惹的女生解气，而传到任月萱的耳里就愈演愈烈。
李桑桑上课不理董杞了，同时板着一张脸。
董杞看来李桑桑要是高冷起来，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们中间好像课桌上一贯画有的分界线，互不容侵犯。
就这样，大家都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事态逆转了。
慧英小学部标志性的建筑是连接办公楼与教育楼的入学长廊，哪里表彰着学校的所有荣誉及优秀师资，不仅有获得像华罗庚数学竞赛这样的同学表彰，还包括初中部的以及高考成绩优异的，甚至到出入社会后回归母校的优秀毕业生。表彰的陈设设计每年都会根据增加而改变，绝不会减少；随着校龄的增加，塌更像是一向工程一直推进着。
据说无论是地处城心的小学部、中学部，还是城西的高中部，都设有一样的长廊。
由于往常学校不会随意对外开放，往往在招生或开学季这里绝对是人流饱满的，各大报社记录着这所名校的往来潮涌。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外界对于慧英的名声绝不止于此。
下午，班主任余老师突然组织调换座位。
考虑到刚刚开学时的座次混乱，不少家长反应自家孩子个子小坐在后排看不清，也有个子高的说视力不好，包括任莉莉也向任硕（她的弟弟，李桑桑的小舅舅）说到，希望自家闺女能坐在前排，方便老师关照。
自己姐姐的要求，任硕自然是放在心上，生前李桑桑也是最讨外婆喜欢的外甥女，他不免要找班主任余菲旁敲侧击提到些。
调整座位，绝对是顺应民意的，不过要怎么调？这一点对于初次上任班主任的她，真是不小的难题。
基本定下几个应家长强烈要求的座位，她就开始回想每一个同学对应的家长，心中不由的感叹，谁说老师是最舒服的职业，谁说学校就没有等级分化，谁说……余菲在心里抱怨着。
经过几周的斟酌终于决定了这一次班级的大变动。
余菲在讲台上指挥着大家男生女生个站一列，她没有要求要按高矮顺序，自是因为她无法做到完全做到一般的公正分配座位，手里捏着讲台上自己反复修改后最终的新座位表，同学们的名字、分配到那个位置以及所有的“背景”早已经烙印在了她脑子里。
“林慧儿，你坐这。……董杞你坐这……肖小君你在这！第四小组第四个，林植斐后桌。欧阳诗仔你坐肖小军旁边。李桑桑……任月萱……，……”
班主任余菲的指挥完全没有按照座位前后或左右安排，看上去更像是一场一时兴起的行为；随意调配、临时决定谁坐在那里、已经决策绝不更改。
这样的指挥是因为余菲脑子里并没有一张完整的座位图的缘故，即使记得每个同学分配的位置，但在零阵磨刀时还是会有一些出入。
为了显示出其实对于六七岁来说的孩子根本不会在意是否是公平分配的效果，她煞费苦心，毕竟学生没有异议并不代表家长没有。
林慧儿跟董杞成了同桌，依旧坐在最中间第一排，董杞一直不情愿的看着余菲指挥。
余菲可没办法，这是他妈强烈要求的，虽然很多家长都这么要求，但董杞的背景不一样，自是优先考虑。
任月萱看着被董杞抢走的林慧儿，身处双手以示分离之痛，林慧儿也接住她的双手。
“我们换座位吧！”董杞转过头对任月萱提议。
“好啊，等下课就换。”任月萱小声抑制自己的兴奋说。
“月萱，这样好吗？要是被余老师知道了……”林慧儿担忧的说。
“不会吧，余老师应该不记得了。”任月萱同样担忧，但又安慰着说。
“我们先换，之后发现了大不了换回来，或者换到别的座位。”董杞想继续推动着这个念想。
“啊，那我不要，我现在跟慧儿还算近，要是被换到其他地方就离得更远了”适得其反，任月萱放弃了偷偷换座位这一想法。
后边，李桑桑因为身边坐着的林植斐而如坐针毡。
董杞也望见了任月萱后面的李桑桑，莫名有点失落。
“李桑桑，下课一起去厕所吗？”女孩刻意压低的声音。
被后桌的女生轻轻用手指点了几下后背，李桑桑转过身看到是在厕所遇到的女生，好几次下课她冲到厕所都有遇到她，只是没有怎么说话。
她有一个特别的名字：欧阳诗仔，不仅是复姓，“仔”字既可以读作“zi”也可以读作“zai”。李桑桑听到有人叫她仔仔，觉得很可爱。
“嗯”李桑桑回答
女生相邀去厕所是最好的增进友谊方式之一。
大概因为在大自然生物的进化长河里，初始就是为满足生理需求，而能够一起去完成的话，就意味着是盟友了吧。
之后李桑桑就和欧阳诗仔一起去做操，一起吃午饭，一起做游戏……
李桑桑发现林植斐下课后似乎都坐在课桌上，有时候是做数学练习册，他的练习册好像已经做到超出所学的部分了，而有时候是在画画，他好像有好多个画册，有一次李桑桑趁他不在时偷偷翻看了他画的画，虽然没有五颜六色的彩笔，但用黑色铅笔画出来的课桌、苹果、课本……都很像。
李桑桑惊讶不已，从前她觉得爸爸教她画的花啊、树啊、还有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很像，涂上相应的色彩更加漂亮，她也因此收到幼稚园老师的夸赞、小朋友的追评；她望着林植斐的画册，显得自惭形秽。
合上画本，她若无其事的坐着，平时下课贪玩，很少待在课桌的她今天想见识见识林植斐画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或者他是怎么画出那么好的画的。
林植斐迟迟没有到教室，她走出教室，发现走道右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凑进去一看是林植斐，他手里拿着拿着操纵器跟董杞站在对立的方向。
一段时间董杞因为手里的遥控式奥特曼机器人成为了孩子王，而林植斐处于表述，把这告诉了自己的管家叔叔，于是家里的床前就多了一个同样是遥控式的机器人。
李桑桑看到的这个机器人通体银白色，还像是金属材质，它随着主人的操作前进后退、左右摇摆，没有董杞的奥特曼机器人高，但看起来更加结实。
两个机器人互相靠近时，周围的人也跟着斗志昂扬，有支持董杞的“旧党”也有林植斐新型机器人的粉丝。
“你猜谁会赢？”欧阳诗仔凑到李桑桑身旁问。
“林植斐”李桑桑毫不犹豫，刚说出口就被自己诧异了。
“你这么肯定他会赢。”李桑桑见仔仔做出让她别扭的姿态，挽着她的手臂说。
“这个机器人看起来比较厉害。”李桑桑指着银白色机器人说。
“哪里？明显奥特曼的腿比较长，这个机器人太矮了，跟董杞一样矮。”欧阳诗仔边说着边笑。
“哈哈哈”李桑桑也笑。
无论何时受打击的都是董杞，这一点他本人并不知道，他只看见李桑桑在人堆里笑着，结果他的奥特曼果然输了。
围观的人稀散开，林植斐也拿着机器人走去了教室，身后跟着一众崇拜者。
“李桑桑，你站住！”董杞抱起自己的机器人冲李桑桑喊着。
“我们为什么要跑啊？”欧阳诗仔气喘吁吁的问。
李桑桑也不知道，她们一路跑进了厕所。
“董杞他莫明其妙的追，你不跑啊！”
“他一喊你就跑，我才跑的。”
“我去看看他还在外面吗？”李桑桑跳开话题的说，朝外面探出去。
“没人了，快出来吧。”李桑桑招手
小朋友们，上课时间到了……
不等她们跑回教室，上课了铃声响起，李桑桑脚步加快，欧阳诗仔只看见铃声一响李桑桑就摔趴在了地上。
“桑桑，疼吗？”
“疼”
李桑桑真想给董杞也摔上一跤，欧阳诗仔看着磕破了的膝盖渗出点点的血来，她试着用食指拨开粘附着的草屑。
周围静穆得听得见每一次落下、抬脚鞋子与地上细沙的摩擦声，李桑桑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映衬着她膝盖的疼痛、手掌的麻木刺痛。
“这是怎么啦？”中年的老师是在外巡视的教导主任，看见欧阳诗仔费力的搀扶着五官紧锁的李桑桑。
“老师，桑桑她摔倒了。”
“那赶紧的，我背她去医务室，你们那个班的？……”
欧阳诗仔被教导主任叫先叫回了教室，整节课下课后，林植斐来问欧阳诗仔，而董杞也很自觉的凑了过来，欧阳诗仔就十分干脆的说：
“董杞害桑桑摔倒了。”欧阳诗仔感觉自己给李桑桑报仇了，就推开他们往医务室跑去，留下疑惑的林植斐和一脸懵圈的董杞。
“桑桑，怎么样？还疼吗？我刚刚应该要跟老师请假陪你了……”欧阳诗仔那会被老师直接叫回了教室，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李桑桑，现在她迫不及待的解释。
“没事，我们可以回教室了。”李桑桑一个膝盖上贴着纱布，另一个膝盖和手上都只是小的磕碰，涂了少许络合碘。
“我扶你。”欧阳诗仔平时大大咧咧的，对待李桑桑却丝毫不含糊。
“我跟你说，刚刚教导主任老师也叫我早点回教室，但我不想回去上课，不上课真好，可惜你刚刚不在，校医室的姐姐可好了，你看”李桑桑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根小熊形状的棒棒糖。
“这是校医姐姐给我的。两根，我刚刚吃了一根，你留的一根。”
“但我还是不喜欢医务室，我怕打针。”欧阳诗仔接过李桑桑手里的棒棒糖说。
“我也怕，但是我一直是我妈妈给我打。”
“你妈妈是医生啊？”
“…嗯…”
任莉莉是医院的护士，在李桑桑看来就是医生。
李桑桑听说自己从小在医院一打针就咬人，牙齿长出来后就更加不得了。
“莉姐，要不还是你打吧！”年轻的护士看到张牙舞爪的李桑桑，望而却步。
李桑桑就一口咬在了任莉莉的胳膊上。
董杞的手上同样有李桑桑的牙印。
多少年后再见到李桑桑，董杞带着鸭舌帽恨不得盖住整张脸，他喝下半杯冒着泡的啤酒后，指着自己手臂说：
“呐，这是你那会咬的，我没打疫苗呢。话说，你的左边门牙是不是缺一半？怎么一浅一深的。”
“这么久自然消了。”李桑桑望着眼前这个刻意压低帽沿，依然显现出无尽伤感与疲惫的董杞，显然他已经不是上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明朗少年。
李桑桑没想到，印记会在手臂上停留这么久，那时的伤痛也会被重新打开，也能像董杞此时一样拿来说笑。
李桑桑后来回想，还好董杞的童年比任何人都无忧无虑，不过正是这样，她就更伤感、心痛。
李桑桑不是天生就有自怜情绪，更不是圣母情结。
自怜是对于自己的遭遇做总结而产生的情绪，七岁的李桑桑不善于总结，哭也只是为了事物本身，而不是事件中的自己。
人们原本就只关注主流的情感，只是承受了打击后，就容易偏离主流，也有原本就没有主流的东西，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