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落在无极的耳中，就好像喝醉了酒的人在一遍遍地重复我没有喝醉一样，以他对白九兰的了解，在这种是是非非面前，她从来不会说谎，但是现在的白九兰，是个记忆残缺的白九兰，她的话并非就一定是正确的。
“你的意思是，你的脑海中没有斩断水若彤的左臂这件事情的记忆，对吗？”无极问。
这种说法瞬间让白九兰接受，无极说得没错，她没有那段记忆，况且她以为，凭借她的实力，她根本不可能斩断水若彤的手臂，毕竟她自己几乎毫发无伤。
白九兰不情不愿地点头：“是的，我不记得我斩断了她的手臂。”
“那么，”无极凝着白九兰的眼睛，“你记不记得你是如何带贺娇娘来到天族的？”
白九兰点头。
“在此之前，水若彤是如何被你们打败的？”无极追问道。
白九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
“贺娇娘又是如何受伤的？”无极又问。
“是为了救我，”白九兰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当日的情况，“当时我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右手几乎提不起来，水若彤的残花掌就要打到我的身上，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是娇娘生生替我接下了那一掌，只一掌，就让娇娘彻底爬不起来了。”
她的眼皮不安地扇动着，好像当日惊心动魄的战斗就在眼前，她再次看见贺娇娘就那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倒了下去。
而她没有丝毫能力，她甚至根本接不住她。
“后来……”白九兰的话语顿住，好似根本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接下去，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后来，水若彤就被一刀黑影救走了。”
她的话根本不连贯，白九兰自己也发现了。
按照当时的情况，水若彤分明是占有上风的，在贺娇娘倒下并且她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水若彤想要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她却反而是被救走的？
“不觉得这种情况和你杀饕餮主时几乎一模一样吗？”无极问。
白九兰紧闭的双眼赫然睁开。
她有种无极一语中的的感觉，难怪她觉得这事透着诡异的熟悉感，原来是“前科”在作怪，白九兰苦闷地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总是会忘记最重要的片段。
饕餮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水若彤的左臂到底是怎么断的？
“我觉得我有必要见一见梼杌主，”白九兰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记得在万里寒舍的时候，我记忆断层的前一个那个大嘴巴的梼杌主就在旁边，他肯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梼杌主是魔君的一条走狗，他能对白九兰说什么实话？
无极表示反对：“我不同意。”
白九兰一口气卡在咽喉处，差点把自己给卡死，她暗想，时至今日，还轮得到你说同意不同意？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哦，随便你。”她觉得自己大老远追到这里来简直就是自找罪受，她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暗地里追过来，追过来有什么意义，偷听又有什么意思？
一个问题也没想明白的白九兰甩甩手就想离开，奈何这里不是她的漪兰殿，无极见她想走，身影“嗖”地一下就飘到她的面前，跟幽魂似的拦住白九兰的去路。
“你当我的兰陵宫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无极低声道。
白九兰悠悠地点了点头，以一种骄傲自得的表情反问无极：“难道不是？”
无极发现，自己忽然间无言以对。
他们说话间，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黎明到了，太阳缓缓地露出半边脸，兰陵宫采光极好，阳光透过门缝投射进来，打在白九兰莹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是站在光晕里的。
一身红妆，让无极蓦地回想起遥远的婚礼。
那日的她也是一身红妆，美丽得如同这世间最艳丽的颜色，不小心在他的手心里跌落，那抹艳丽化作了尘世间的灰烬，让他寻找了一千多年。
他的手不自禁地抚摸上她的脸颊：“你说得对，我的兰陵宫，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都随你高兴。”
白九兰发现，无极已经说了无数遍“随她高兴”这样的话，好像在他心中，其他的事情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高兴与否。
长年练剑，他的指腹是粗粝的，抚在脸上的时候却让她意外地有种绕指柔的错觉，好像即便是如此粗粝的指尖，也能让她感到他春水般的柔情蜜意。
呸！
白九兰狠狠地啐了口“柔情蜜意”这四个字，无极就是无极，即便是不经意间地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也具有十万大山轰然坍塌时的影响力，让她险些情不自禁地溺在他的温柔里。
这个人绝对不能靠得太近了，他就像是磁铁，能吸引她那颗活蹦乱跳的心。
白九兰遽然后退几步，防备地望着无极。
指尖上仿佛还有她娇小的脸蛋残留下来的温度，无极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这不过是他们之间最简单的触碰，可是现在，白九兰连这样的触碰都开始抗拒了。
好像突然之间她在自己的面前竖起了一道厚重的墙，那道厚重的墙将他们两人彻底隔开，他看不见墙那头她的笑颜，她也不会主动望向墙这头的自己。
明明只是一道墙，却好似千山万水，怎么跨也跨不过去。
“阿九，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无极蓦地狠下心来，“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你都只能是我的，你既然招惹了我，就要承担招惹我的后果。”
白九兰觉得自己很无辜，而且她非常不喜欢无极现在的态度，她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无极要强硬地来，她却不会就这么软弱地接下。
“我已经死了！”白九兰尖声道。
她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妖王不行，无极也不行。
“我这一生都是捡来的，谁他妈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了，是，我承认我招惹了你，可是夜无极，你给我记住，你所谓的代价我已经付了，我用的血肉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白九兰几乎尖声尖气起来，她觉得自己心中憋着委屈，可是这股委屈却不知道如何释放。
她就像一个被关起来的囚徒，她走在关着她的那一寸三尺地里，不停地打转，她不知道接下来她应该怎么走，更不知道那些去往不知名的尽头的道路上，何人才是良伴。
为了她守在三界旅店一千多年的贺娇娘已经倒下，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魔君出世，魔族蠢蠢欲动，另外两块聚魂石碎片还不知所踪，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和无极争论谁在谁的身边这样无聊又令人憋闷的问题。
无极脸色一片惨白，就像一张雪白的纸，白得丝毫没有血色。
白九兰到底还是恨他的，无极悲凉地想，他最爱的人，始终是恨他的，即便她追到了这里，也并不代表她心中的恨意可以消磨。
“翼王托我送信，到天族寻求援军，我刚出翼族，就遇到水若彤前来阻拦我，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和魔族为伍，想要杀我，若不是娇娘出现得及时，我早已经死了。”白九兰道。
她见无极面色灰白，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在你心中白莲花一样纯洁无暇的师妹，是个手段残忍的毒妇，动不动就想取我性命，你若是还继续护着她，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倘若无极继续护着水若彤，那便是与她为敌。
无极自然听得懂。
只是没想到白九兰对水若彤的敌意已经深到如此地步，要他在她们之间做出选择。
无极以为，这个问题本来是不需要问的，因为他的答案是如此地明显，就算在整个天族与她之间，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更何况是水若彤。
然而，这对他而言，到底是好事，因为白九兰绝不会要求对她而言不重要的人在她与水若彤之间做出选择，无极可悲地想，他在她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分量的吧。
白九兰懒得听他说，转身就要走。
无极问道：“你去哪里？”
“回我的妖族，我走的时候一声不吭，他们迟迟不见我，肯定要着急了。”白九兰路下话，踏上赤影剑很快就消失在无极的视线里。
水若彤在府里等水西平，水西平昨日去见无极的时候，守门的小厮声称无极不在兰陵宫，他们便去璇玑宫和凤寰宫找，结果无极都不在。
在天族王宫，夜无极会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三四个地方，如果都找了还没有人，那就表示他根本不在王宫里，月圆之日，他不在王宫，便定然是去妖族了。
因为昨日是白九兰的生辰。
水若彤记得很清楚，以往每到这日，无极都在极渊，但是现在极渊被他亲手封了，他定然不可能再去，能去的地方便绝对是和白九兰有很深的渊源的地方。
除了妖族，再没有别的地方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