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洞议事大厅就在洞口的正下方,状似一个平底瓷碗,碗底十分宽阔,最中间安置有千年古木雕成的方台,碗沿上则是蜿蜒盘桓的石道。
叶心随飞沙赶到时,大厅内灯火通明,石道上已经站满了人。
这大厅以往只是山海崖内部自用,如今容纳了魔教所有派系的来人,自然显得有些拥挤,但这也只是对于缩居在石道上的小派系而言。
当今魔教有一门三宗之分,恰好对应底下方台四面,整个大厅中仅有的二十个座位也均分为五,分处四侧,只不过此时此刻,底下的二十个座位上还只落了三道人影。
司旻和吕归合二人坐于方台左手边,身后立有此次随行的一众炼血堂门徒,而其它位置上除了与他们正对而做的一个低垂头颅的年轻男子,再无旁人。
“那人是山海崖崖主古北散人的唯一传人,古平,山海崖各大洞主还没到。”在二人从洞口缓缓下降的时候,飞沙主动向叶心介绍。
叶心微微颔首,表面平静,全身却在四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悄悄绷紧,同时心中也因飞沙的话产生一丝疑惑。
十绝殿和修罗门此时都还无人到场尚可理解,山海崖作为东道主,为何除了普通教众就只有这么一个所谓的崖主传人静候于此?
他心中这般想着,就难免多看那年轻男子两眼,随着角度的调整,直到最终落地才看完整他那带有几分凄色的模样,这一幕落在叶心眼中,令他微感诧异,同时也证实了某个广为流传的猜测。
古北散人冰原一行定然出了意外。
落地后,叶心下意识地跟随飞沙一起走向一众炼血堂门徒所在,却被飞沙抬手拦下,提醒道:“少堂主,你去落座罢。”
叶心顿了顿,抬眼看司旻和吕归合背影中间隔着的三个沧桑厚重的背椅,有些犹豫,但在这时和自己一向没有交集的吕归合突然转首,扬头示意身旁的位置……
“过来。”
冷冷一句,让叶心刚抬起的步子又悬在半空,只因说这话的人不是满脸堆笑的吕归合,而是自始至终犹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的司旻。
吕归合脸上笑意褪去,沉问道:“司旻堂使什么意思?少堂主如何入座,还须你来安排么?”
司旻目不斜视,声线一如既往地平静:“你尽可问问他,想要如何入座。”
吕归合看向叶心,见他仅是迟疑片刻后,就继续向自己这边走来,心中顿感畅快
然而,就在他转向司旻欲要开口讥讽时,叶心却身体一转,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中间那个位置,挡住了他的视线。
叶心没有说话,身体端正不偏不倚,这倒让吕归合呼之欲出的话语硬生生憋了回去,随后若无其事地回正了脑袋。
也就在叶心落座的当口,修罗门副门主应龙子携修罗门一众赶到,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随他一同落下的还有山海崖大洞主及其它八位洞主,一行人落座后倒没说什么,应龙子一人独座,身后侍立的除了叶心早先认识的吴权,还有六名以帽遮面的神秘人物。
山海崖那边,在叶心有心留意下,发现自大洞主随应龙子一同出现的时刻开始,古平的脸色就突然阴沉下来,而当大洞主落座在他身旁与其搭话时,抬头脸上又已恢复了先前的那种悲戚。
看来如今这山海崖内部不仅仅是一二两洞相争才是,最起码关于未来的崖主之位,这古平作为古北散人唯一传人,也是颇有想法,但奈何一二两洞势大,他已丝毫没了话语权。
叶心暗中观察着古平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斜向身后,那里是一扇石门,也是整个大厅中除顶洞外唯一的出入口。
正当叶心凝视那扇门时,身侧的司旻忽然淡道:“等会可有故人出场。”
叶心转头看她,却只见一丝不苟的侧颜,唇线紧闭,好像方才的话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片刻后,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此次赴会的最后一个派系十绝殿也终于到场,同行而来的还有山海崖二洞主和剩下的其它洞主。
待杀、夺两殿及二洞主落坐后,大厅内慢慢恢复了沉静。
如此重大场合,古北散人依旧没有露面,山海崖现今处境已经不言而喻,方才修罗门与十绝殿来的这一遭也彻底将一二两洞之争摆到了明面上,在场所有人无不心知肚明,此次山海崖一聚,冰原神物之事已是其次……
就在各派蠢蠢欲动的关头,大洞主终于起身,开口第一句却是面向身后的一拨人:“你们十七洞洞主为何没来?如此场合,那小子还敢懒怠?”
经他一句,在场不明所以之人细数过去,果然发现十八洞主如今只到场了十七位,而那被大洞主突然发问的一拨人却是面面相觑,随后皆摇头不知。
大洞主的面皮抖了抖,盯住十绝殿中杀夺两位殿主,怒问道:“谷枫负责迎接十绝殿,如今你们到了,他却不见踪影,莫非不想给个解释么?”
“杀了。”
这两个字刚出,大厅内的气氛就已冷到冰点。
杀殿用最简洁的表述回答了大洞主的问题,好像杀的只是个普通教众,而非山海崖中举足轻重的十七洞洞主。
石道上响起因惊愕而起的抽气声,所有派系在回过神的一刻就各自戒备,迎接即将失控的局势。
他们都早早依附了一门三宗中的一个,因为不曾依附过的皆已惨遭灭门,是以此时若山海崖与十绝殿动手,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大洞主气极反笑,怒视十绝殿一行:“仅带二十一人,就敢如此,我倒要看看今日十绝殿能否走出我一洞!”
话音刚落,他身后九位洞主连带身后待命的百个山海崖教众法宝就祭了出来,然而面对如此阵仗,十绝殿那边却毫无动作,只有一直笑颜如花的夺殿突然抚掌而起,嬉道:“如今古北散人不在,大洞主在这山海崖中还真是一呼百应呢。”
随后,一双盈盈妙目扫向二洞主所在,笑问道:“你说是么?二洞主。”
二洞主早在大洞主突起发难之时就已坐不住,如今一洞显然已经和修罗门勾结上,炼血堂堂使司旻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自己若再不能取得十绝殿的支持,只怕已是毫无胜算,况且这谷枫乃一洞一系,如今被除掉,于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层,二洞主再不犹豫,当即起身,冷道:“大洞主何需如此动怒,谷枫此人行事一向乖张,许是之前冲撞了远道而来的杀夺两殿,这才自投黄泉罢了。”
“你!”大洞主显是气急攻心,一连你了好几下才缓过来,斥骂道:“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二洞已经叛出山海崖不成?!”
二洞主冷笑:“不过就事论事,大洞主可莫要胡言,况且谷枫品性如何,问问我身后的其它几位洞主,他们都应比你清楚。”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七位洞主一齐上前,同时还有先前静默的其它百道身影,一起祭出法宝。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大洞主却看向了修罗门应龙子所在,然而应龙子却是笑而不语,视线落在不知名处,这让他本来十拿九稳的盘算,忽然少了几分底气。反观十绝殿那边,夺殿依旧笑盈盈地一副纯善面孔,杀殿浑身气势却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
方台对面的炼血堂中,叶心忽然发现,夹在大洞主和二洞主之间垂首默然的古平,嘴角勾起了明显的弧度……
“好,即如此……”如今箭在弦上,大洞主已无回头之路,即将彻底撕破无关紧要的最后一层薄皮时,却被一直坐山观虎斗的炼血堂堂使司旻打断。
“大洞主此时动手,就不怕祸起萧墙么?”
大洞主顿住:“什么意思?”
司旻没有理他,看向风轻云淡的应龙子:“修罗门此行,带了十二名修罗卫,如今到场的只有六位。”
十二名修罗卫?!
这意想不到的数字,让大洞主震惊非常。
不单是他,包括二洞主在内的所有山海崖教众听到司旻轻描淡写的话时,都是直冒冷汗。
“如果我没猜错,其它六名修罗卫此时正领着剩余修罗门人,潜藏在山海崖四周,等候副门主的号令,这具体人数,大洞主可以自行问他。”
“应龙子……”大洞主看向本来的‘盟友’,再说不出其它话来,反倒是二洞主一改弱势:“大洞主还想演戏?你勾结修罗门,不过是想趁崖主不在,里应外合颠覆山海崖!”
他本就是有意挑动,此话一出,山海崖中喧哗一片,就连原本拥护大洞主的八位洞主也是面露尴尬之色,与大洞主拉开了距离。
这时独坐方台一侧五个位置的应龙子忽然起身,踱步上了方台,一瞬间,所有声音尽数消去,修罗门在魔教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他先是朝司旻拱手,温和赞道:“司旻堂使当真消息灵通。”
台下,司旻无动于衷,大洞主却是脸色铁青。
随后,应龙子环视大厅一圈,笑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废话,今日便由我修罗门牵头,联合所有教友,一同吞了山海崖,可好?”
此话一出,二洞主猛然暴喝:“妄想!”
同时,反应过来的十七名洞主中除开面若死灰的大洞主,都迅速领人包住方台,只等动手。
应龙子对台下的动静置之不理,看向杀夺两殿:“两位意下如何?”
二洞主嗤笑:“十绝殿早已与我达成协约,你还是考虑考虑,如今你该怎么活着出去!”
“二洞主言重了,我自问不是守信之人。”
夺殿嫣然巧笑,说出的话却如一把冷刃,直直扎进自认胜券在握的二洞主心窝最深处。
“我可没有奉什么总殿主之命来与你结盟,不过是觉得有趣便临时起意,没想到你这傻人还当了真,呵呵。”
二洞主犹遭霹雳,身体向旁倒去,却被一人扶住,看清之后才发现是大洞主,不过他的脸色以比之前好上不少:“二洞主,看来你也并未比老夫好到哪去。”
夺殿妩媚的声音还在继续:“说来,此次赴会二十一人确实有点少呢,所以我与杀殿和应龙子副门主想的一样,在山海崖外安置了些人,应龙子副门主这邀约,今日我十绝殿便接了,只盼事成之后,能多分点才是。”
应龙子微笑颔首:“自是应当。”
如此一来,随着修罗门和十绝殿达成联盟,场中局势就已十分明显,石道上不少依附于他们的派系都暗自行动起来,光就人数来说已经和山海崖相差不多了。
最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炼血堂一行人的身上,这也是如今唯一一方未曾表明立场的庞大势力,不光是指司旻吕归合身后的七十三人,还有不少依附炼血堂的派系。
司旻,吕归合作为炼血堂堂使,魔教中人早已熟识,只有端坐中间的叶心是生面孔,故此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叶心自方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确切来说是听到应龙子声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这声音,他只听过一次,却深深镌刻进了记忆深处。
“何为天书?”
“你知道的。”
……
蛊惑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直到他感觉身侧有人拉了自己一把,才幡然醒悟。
“少堂主,你来决定,是去,还是留。”
司旻语气淡淡,回音响彻整个大厅。
也是第一次,叶心真正感受到了,‘少堂主’这三字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