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告诉彼得星期五将是我教她的最后一天,她哭了起来。小家伙紧贴着我的胸口,我抚摸着她白色的头发,等她慢慢停止抽泣。
最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粉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痛苦,让我忍不住眼角发酸,却又不得不忍住眼泪。
“你以后都不叫玛丽了吗?”她说。
“嗯。”我点点头,试图挤出一张笑脸来。“我以后叫托马斯,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叫我汤姆。”
“但你都一直喊我彼得。”
我该如何跟这个小家伙解释连我自己都不懂的达努神族生理呢?“你是白发,好吗?一头白发,一双粉红色的眼睛,躺在妈妈的怀里。你可以随便用哪一个名字。”
我站在她身前,背后是镀银的玻璃窗,慢慢地捋顺她白色的头发。
“很快,你的发色会变深,最终长成金色,到时你就是金发了。待在家里的温柔女孩,蓝色的眼睛,金色的辫子。金发族都叫女孩名。所以你以后叫布丽奇特。”
小家伙立刻一脸沮丧,瘪着嘴说,“但是我想一直都当彼得。”眼泪又一次划过她可爱的脸颊。
我拨开她眼前的头发,摸着刚刚留下的泪痕,“你也感受到了那种刺痛了吗?”
她粉红的瞳孔睁得老大,“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吗?”
“不,亲爱的,但这意味着用不了多久我会成为红发。在峡谷中奔跑的红发,很快就会认为自己是男性。至少在改变性别后,玛丽就该叫托马斯了。”
我仔细瞧了瞧屋子里,但人早就走光了。“我想我得跟奥莎女神说一声,让你长大后还可以当彼得,对吗?”
她点了点头,最后抽了下鼻子,转身玩起了积木。
彼得妈妈把彼得接走后,我背上包,走出房子,外面是一片柔和的午后阳光。刺骨微风中我裹紧了身上的夹克衫。正如苏格兰大多数地方一样,南罗恩灵山一年到头也只有几周天气是暖和的。只有红发会连件宽松的毛衣都不穿就四处走动。
“红发”,我小声嘟囔了一句。男孩。我。一头白发扎成辫子,顺着编织皮带一路下垂,发梢轻轻摩擦着连衣裙摆。虽然大部分头发是暗淡的金黄色,但是发根却是金色中带点淡红色,且越来越深。一旦都变成红色,我会像别的红发那样感情冲动吗?
路过运动场时,爱德华挥手让我停下来,我停下来靠着破旧的石围栏等他。爱德华·伊萨贝尔·唐纳德和我总是形影不离。在庆祝她变成红头发的典礼上,伊萨贝尔把她的辫子送给了我,代表着她在成为爱德华后许下的爱的诺言。从那一年里,他开始变得强壮而敏捷,同时也变得和其他红头发一样过分自信。
拥抱的时候,可以嗅到他身上的羊毛、干草和旧呢绒的味道。爱德华一边抚摸着我脸颊边的一绺散发,一边咧着嘴笑。一股热流从他的指尖流过我的脸颊,顺着我的脖子直往下。“还要多久?”他问。
“父亲希望我们可以等到夏天。”
爱德华皱了皱眉头,但我耸了耸肩,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几周后,我就可以举行自己的仪式,但父亲希望我可以在尝试改变性别前先适应下男孩的生活。”
爱德华再次抱紧我,亲吻我的耳朵。“我倒想你先适应着当我的妻子。”
我推开他。他淡褐色的眼睛洋溢着幸福,还有只有红发才会觉得理所当然的傲慢。的确,我个头比爱德华矮大概20厘米,体重也只有44公斤多一点,但这可不能包我以后会是他娇滴滴的妻子。虽然性别改变之后,我们可能是托马斯和伊莎贝尔,但没人在性别上争得过一个红发。每一个红发都坚持最终成为男性。好吧,除了我。我摇摇头,就走开了。
在我成为红头发的典礼上,我父亲将会剪掉我的辫子,然后我把它送给爱德华,婚约就算达成了。我和他会宣誓我们之间的结合。夏季的第一天我们会亲吻彼此,完成契约,开始进行性别的转换,但只有仁慈的上帝才知道谁会变成男的,谁会变成女的。
我一进前门,养母就向我打招呼,“今天早上过得怎么样,亲爱的?”
“彼得听到消息,很难过。我向她保证会回去看她。”
她同情地点点头。她是如此娇小而美丽,这样温和的女子也曾是强壮而充满男子气概的红发吗?我试着想了下她像爱德华那般自信。我禁不住问她,“你觉得你会是成为男性的那个吗?”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才回答,“人人都这样觉得。”
我走开,向屋子走去。所以我是为一个觉得自己最后会成为女性的红发吗?有些人认为年纪还小的彼得·布里奇特·阿德雷亚斯没出现性别分化。我也是这样吗?朝屋子和我和我金发姐妹的卧室走过去的时候,我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玛丽?”
一只脚刚踏入门口,我回头瞥了一眼,“怎么了,妈妈?”
“安娜跑丢了,你能去把她找回来吗?”
我的小母山羊又跑丢了。我不住地点点头,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那些可以远眺大海的小道两旁长着各种花草,这些花花草草给她的幸福,和我远眺海景时感受到的幸福一样多。虽然,石南开花要到夏末,但是,对我来说,这片山丘总是如此美不胜收。
我等妈妈叫我的兄弟过来的时候,我的脉搏跳了起来。也许是尼尔来了。戈尔兹弱不禁风的,就别提让他一个人四处找羊了。但妈妈只是歪着头说,“那就交给你了。”
她的眼里透露出对我的信任,但她知道安娜可能在哪里吗?“她可能就在小海滩。”到海滩的下坡路不好走,即便有我的兄弟当向导也是如此。
“小心点,托马斯。”
至少在这个下午,她觉得我是一个红发——强壮又有男子气概。我跑向我的养母,抱住她,说“谢谢你,妈妈。”
“天黑前回来。”她捋直了我的衣领,亲了下我的脸颊。
还有数小时天才会黑,所以我可以趁天黑前才离开海滩。我跑进屋子,随手拿起一个旅行包挎在肩上。
我的小母山羊时常在我们牧场边的旧石栅栏吃那里长的浆果。我朝着村子南边走去,但哪里都没有瞧见她的影踪。我父亲修好了公共草地的门,所以她进不去。
转身再朝北走向阿姆巴山顶,我开始了漫长的步行。从山顶望去,农场其他地方将一览无余,但海景总是吸引着我的注意力。
几公里远的东边坐落着其他的岛屿。远远望去,银色的斑点不断飞过地面,掠过头顶的天空。尼尔曾跟我说那是闯入者驾驶的金属飞船。这些外来人在出生前就确定了性别,一生也只有一种性别。
达努神族爱和平,但闯入者残忍地杀掉任何离岛的人。他们的武器连一条偏离海岸的小渔船都不放过。我们曾经伤害过他们吗?要不他们怎么对我们如此恨之入骨。
从西边望去,迷雾中灰色轮廓若隐若现。很久以前,从远方叫美洲的地方漂来一座岛。美洲人说,这是为了保护你们。我们的长者向其表达了谢意,但坚称只有上帝才是我们的保护神。这些美洲人至今依旧占据着我们的海岸。
海岸边的卵石滚进海里。在去阿姆巴山顶的半道我发现了安娜,她逗留在小路和悬崖之间的露头(露出地面的岩石)上。我喊她的时候,她没理我,但我没法跟过去,因为岩石翘了起来。也就红发才会鲁莽地,确切地说,愚蠢地跑过去。
瞥了下日头,时间还早,我还有时间跟她耗下去,所以我席地而坐,等这头倔强的母山羊玩累。
当我的目光回到海岸,看到小海滩,安娜的事立马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酷似尸体一样的东西在背光处漂着。即便眯着眼睛看也没法确定那是不是尸体,所以我大步走下小路,直到我确定那就是尸体才停住。
明早,潮汐会把这具尸体卷到别的地方。还会有人发现它吗?但如果我把它拖上岸,在我把安娜赶回家前,天就会黑的。我开始沿着小路向海滩跑去。
我跑到抵达海滩的小海湾,摇摇晃晃地向海边走去。
黑头发。达努神族的头发没有这么乌黑。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盯着这个闯入者,心想如果我生来就是男的或女的,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会不会像他们那样憎恶任何和我不一样的人?
太阳离地平线也就几厘米了,已经没时间去找安娜了。等明早我兄弟过来拖走这具尸体时,我再去找她。
如果我为了尸体把靴子弄坏了,我的父亲可是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更别提这还是一个闯入者的尸体。为了不弄湿衣服,我脱掉连衣裙和靴子,光着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