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只有动之以情了。
我还不知道如何措辞,只有酝酿情绪委屈地哭起来,一哭就扯得我胸口特别痛,只能挤着眼泪,时不时地抽一下鼻子。间歇无力地喊一声司渊师兄。
哭了许久,我刚准备把戏文编排好准备说,司渊却开了口。
他看着我,神色宁静,语气淡然,可是眼睛里却像刮起了风雪一般,我瞧着只觉得冰凉。
“十五岁那年,我还在天香卫。”
我愣神了,天香卫,怎地听得如此耳熟?
“我心爱的姑娘和我最好的兄弟成亲了。虽然绝望,但是我还是衷心地祝愿他们,希望他们幸福。”
“后来,朝中大臣夺权,天香卫和李家成了牺牲品,我的兄弟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心爱的姑娘,也就是他的妻子。”
“那时我还没有这般武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他说的话,我岂止是愕然。
他口中的兄弟,是前禁卫军统领李曌的独子李落尘,他心爱的姑娘,是天香卫督主明正扬的小女儿明渊清。
而他的原名,并不是那天告诉我的那个,又或许,那个才是他的原名,而我所知道的他,叫裴长寂。
他的故事有些长,也不连贯,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从皇甫庭那日的话里来看,致使李家与明家覆灭的人,正是皇甫曜松、白邢秋和我爹。他这样阻拦我,不光是听从程湖天的命令,更是为了报仇。
我盯着他,眸中的已有了恨意。就算是我们三家对不起他们在先,此时此刻我却无法因为理亏而放弃反抗。
我不顾身上的伤痛,缓缓运起明聿心法准备出手。他却起身为我披上了外衣,把沥泉刀为我配在身后,塞了两瓶药给我,我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没有说话。
他对我笑了一下:“你若要恨我,那便恨吧。”
我去幽冥涧的路上,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想着关于天香卫事件的信息。我只知道,那个事情闹的十分惨烈。当时李曌和明正扬,一个是太祖皇帝的亲信臣子,一个是他在江湖上的结义兄弟。禁卫军在宫内的势力,天香卫在江湖上的情报势力,都几乎是一手遮天。后来李曌被削爵,满门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天香卫被全灭,不复存在。
裴长寂身为李落尘最可靠的亲信,竟然没有被诛连。
而后我在皇甫曜松的遗言里,终于得到了印证。不得不感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彼时我正在幽冥涧的底端,幽冥涧是一个狭小的山涧,流水汇入墨玉湖,西通倾天峡,而涧旁的小坑洞,正对着天来坑。
我一落下就正看到皇甫曜松被皇甫青扶着,半靠着一块岩石,口中的气出得多,进得少,、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两人正说着话,没有注意到我。我还来不及找寻白家父女的踪迹。皇甫曜松的字句先吸引了我。
“爹这辈子,自觉对得起天地,然而还是有两件错事,无法释怀。”
“第一件,就是当年我伙同白邢秋、韩一川陷害天香卫、致他们两家灭门的事。”
我已经了然。
司渊知道这件事终有后话,若是我及时赶到,只怕阻了他们的报应,又负了程湖天所托。
只听皇甫曜松道:“我知道天香卫想要谋反,可我并没有劝阻明正扬,而是听了白邢秋的话,把消息透露给了李曌。却没想到,是李曌和明正扬共同策划谋反,想要逼宫夺权,当时他已控制了整个内宫禁军,若被他们得逞,我们辛苦扶持明德帝上位,就化为乌有。”
皇甫曜松受的当是内伤,但是仗着内功深厚,一口气平顺地把它讲完:“于是白邢秋和韩一川,策划着从他们的儿女下手,其中具体细节,我不得知,只知道逼得李落尘杀了明正扬的小女儿,这才拆散了他们的联盟。”
“当时的我也是权利熏心。我不赞成他们的作法,却不能想出更好的计策,从那之后,我了解了白邢秋的野心和心狠手辣,便与他协定,表面维持关系,实则划清界限,不再来往,也取消了你和白婧的亲事。”
“当年李、明两家的事情,除了我们三个人,没人知晓。就连你哥哥也不清楚中间原委。”
我心下冷然,爹爹果然是知道的。
“白邢秋尔后对我的所作所为,你也知道了。”
阿青听着几欲淌泪,颤抖着嘴唇道:“我知道爹爹做事自有你的原则,儿子从没有怪过爹爹。”
皇甫曜松点了点头:“爹爹知道你喜欢白婧,也知道那次白家出事,你带她逃走,是真心地想要回护她,怕你被她迷了心窍,忘了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更怕我们拿不到兵符,让奸人得逞。所以才断了你的手臂,这是我做的最错最错的事情。”
阿青目龇欲裂,“是儿子太愚钝!太天真,不怪父亲……”说着吸了一口气,“不管奸人是谁,我都要亲手杀了他!”
皇甫曜松摇了摇头:“以你之力,杀不了他。你只要记得刚才为父说的,这件事情就有了善了的希望。”说着目光还扫了我一眼。
阿青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皇甫曜松看着阿青,一字一句地说:“为父从小对你说忠孝义,到如今才知道,若没有一个贤明的君主,就无法安心做一个良臣。而兄弟之间,也会因为利益丧心病狂,枉顾大义。如果可以,为父希望你将来,只为自己而活。”
说着眼睛望着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岩壁上也有二人,正是白婧和白邢秋。
白婧冷冷地看着这边,而她身旁的白邢秋受了严重的外伤,身体已然一动不动。
我正要飞奔过去,皇甫曜松道:“我和邢秋,就如当年李曌和明正扬,不过都是牺牲品罢了……”话音刚落,便断气了。
阿青抱着皇甫曜松的尸身,鼻腔里发出一声长而压抑的抽泣,然后双眼空洞,靠着墙边不说话了。
我强忍鼻翼酸痛奔过去唤他名字,又探查了皇甫曜松的脉搏,知道他真的死了。
正想去找白婧问个究竟,刚要回头,一把冰凉的刀搁在了我的喉咙下。
是白婧过来了。
我的眼睛落在她的面庞——我几乎认不出来这是她,她的眼圈下凹,眼眶红的像是要出血,整个脸色苍白如纸。
我暗暗运起明聿心法,下意识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她的头发散乱在身后,一张秀美的脸蛋此时像一个人皮面具,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见到婧妃娘娘,为什么不跪下?”
我见她异样,更不敢怠慢,双膝一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她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猝不及防地飞起一脚,踹在我肩上,我被这股大力踹飞了几丈远,虽有明聿心法护体,但耐不住伤口的迸裂,一口血喷在了地下。
白婧似是不知我会如此,用半带疑问的语气道:“你受伤了?”
我感觉喉管有一种火辣辣的气息,满嘴都是血腥味,恶心的我差点要吐出来。
白婧有些嘲笑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受伤不轻,”刀尖抵着皇甫青的心口看着我道:“这次你可不能再助他了吧……不过,你那个老奸巨猾的爹,怎么没保护好你?”
我艰难地开口:“都是一样的人罢了……你不是也跟那个人串通好,还借他们的刺客,杀了皇甫庭吗?”
白婧忽然变了脸色,却又平静了神态对我叫道:“白叔叔那晚也死在那里了。现在皇甫家还多欠我一条人命呢!!我杀了皇甫青,我们两家就扯平了。”
“白婧,那晚……”
“韩若!”皇甫青叫住了我,慌张地对我摇头道:“不要!”
我却没理他,径自地对白婧说:“杀了白柳原和你们白家死士的人,是我。”
我爬起来,走到阿青身前,手握着刀刃,不顾它划破手掌鲜血直流,我对她说:“白婧,我们都被人利用了,你那无情无义的夫君,还有一直大方相助却别有用心的奸人,他利用你们两家的私人恩怨,要你们斗个两败俱伤……”
我看着白婧的五官因为痛苦变得抽搐起来,她的眉毛在动,嘴角在动,眼眶里的泪水越堆越多。
我的心在疼,我在为她的心痛而心痛,我知道她心里现在是什么情绪。我想在白邢秋死之前,她其实已经隐约地知道了这一切的原委,她后悔被他们利用,她懊恼自己的愚钝,她怨恨这该死的宿命,她不知道如何脱离这个黑洞。
我也流了眼泪,情绪地激动让我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但是,如果你实在觉得难受,你就刺。杀了我们,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无论如何,致使这一切发生的人,是我爹爹。我心甘情愿挨白婧这一刀。我见不得白婧这痛苦到极端的表情,那一瞬间的痛几乎蒙住了我的呼吸,比身体的伤痛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我不用想也知道白邢秋在死之前和白婧说了什么,白婧的弟弟死了,他们白家就此断子绝孙,杀了皇甫曜松和皇甫庭怎能解他心头之恨?白家已经一无所有,而皇甫曜松还有军衔,还有皇甫青这个小儿子,他如何能够让自己毕生的仇敌过得比自己还好。
白婧的脸上全是泪水,她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皇甫青,她问他:“就算没有这一切,你也不会喜欢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