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妩坐在君见屿之上,面对着屿下广阔的碧海,她放空双目,出着神。
她的长纱红衣拖曳在沙石上,宽大的广袖笼着海风,皓腕上的琉璃莲花瓣流光溢彩,绝艳的容颜在这绝迹的帝陵最为夺目。
洛铃回从碧海远方凌空飞来,稍稍凝神便望见那一席红衣。他足尖轻点,掠向那红衣女子。
丹妩瞧见了那黑袍男子,微微愣神,昔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洛二公子,如今却是追随了长安王。曾几何时,这个骄矜的世家公子白衣儒雅,有着不可一世的风骨和傲气。当年的眉眼如画,时常含着狡黠的笑意。初见时,他的云淡风轻让目无下尘的丹砂妩姬为之侧目。如今,眼前的墨色衣袍阴沉邪气,当初清澈明朗的眉眼染上了属于黑暗的煞气。
十步之外的黑袍公子打量着昔日见过的红衣女子,半晌后开口,道:“丹砂妩姬,别来无恙。”他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在君见屿之上的海风里空灵得如同羽调弦。
丹妩站起身优雅行礼,双手紧贴于小腹处,左手轻搭在右手手背之上,红衣微动,她行的是长宁贵女常用的屈膝礼。
洛铃回抬手示意她平身,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尊重。
“你,变了不少。”他哑声道。这个女子,曾是他入了眼的。
丹妩微愣,长睫垂下,漠然道:“我并未变,洛二公子。”
黑袍男子吐出一口阴霾,他不知该怎么劝说她。这个艰巨的任务,他似乎完成不了。
想起昨晚在烛火葳蕤的冷舍中,那个年轻的王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的无力和茫然,他低声地请他的属下去劝一个他亏欠的女子。湛蓝的衣袍似是泛起道道涟漪,温润的眉目染上了霭。
洛铃回无奈叹气,自从这红衣的女子来到帝陵,他不知已叹了多少口气。为重明叹气,为丹妩叹气,更为曾经和现在的自己叹气。长此以往,或许他早晚要为了这些遗憾窒息而死。
“丹妩,放弃吧。”斟酌良久,还不如开门见山来得利落。
红衣女子冷了眉眼,道:“连重明都无法劝我放弃,洛二公子,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妄图改变我的决定?”高傲的丹砂妩姬,凤眼清冽冽地注视着洛铃回。
洛铃回再次叹气,对于丹妩的执着,他早已预料。这副模样,像极了一个内心深处的他。
“是重明让我来的。可是,我倒是认为你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终于还是如是说。
丹妩眼里的冰霜融化,惊讶地看着这个跟随在重明身侧的男子。
洛铃回走近,站在离丹妩三步之遥的地方。如墨的长袍仿佛无尽的黑夜,只有颈上一圈海蓝色映射着光华,颈圈之下坠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碧玉铃铛,细细的一环柔光围绕其上,灵光闪烁。
丹妩直视他的面容,洛铃回没有看她,而是垂眸凝视落在锁骨处的碧玉铃铛,目光温柔而伤感,藏在心底的炽热情感随着丹妩的执着喷薄而出。
洛二公子有一段称得上风流的往事,是整片禁忌大陆轰动一时的趣闻。年少的贵公子对云城唱月廊的一位歌姬二见倾心,从此流连她处,痴迷忘我。
可惜,当洛二公子为博日后名声去往帝陵试炼,那美貌歌姬却决然离去。待洛铃回归来,已是人去楼空,只余一只缠着一抹碧海柔光的青玉铃铛在曾经红袖添香的书案上,空落落的,伤痛人心。
洛铃回寻歌姬数年,未曾放弃,直至再返帝陵,他愿跟随长安王,也是因重明未来必然会离开帝陵征服大陆,到时他便可以踏遍各处山川,寻觅他的挚爱。
丹妩看见他突然变得坚定的眼神,唇角含笑,可那双动人的美眸忽地落泪。
“多谢洛二公子。”感谢他没有放弃寻找,感谢他为她回忆过去,理解她的执念。
丹妩再次屈膝行礼,目光温和地看着他,道:“笼月歌姬对公子情深义重,想必当年离去是不得已。”说完,不禁回想起当年那名动天下的美貌歌姬。
薄纱动,月华露,发微扬,唱月伤。
笼月歌姬,一曲唱毕肝肠寸断。
听到丹妩的安慰,洛铃回苦笑,道:“我与她之间,皆是因为错失。若我当年不执意离开,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悔不当初。
“丹砂妩姬,虽然明知结果却仍然如此相伴在他身旁。即使不能如愿,但仍会得到回报的。”洛铃回道。
丹妩莞尔一笑,点头致谢。多年过去,洛二公子的话成为了最后的现实,是丹砂妩姬这段悲伤故事的结局。
两个同样心有执念的可怜人在君见屿之上交心相谈,互相取暖,带着各自的执着终是走向自己选择的路。
洛铃回走向重明所在的冷舍,暗自失笑,时至今日,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行事。那份来自血脉中的骄傲啊!他叹气,看到丹砂妩姬的黯然,他似是瞧见了当年笼月歌姬离去后的自己。他可以藏起自己的悲伤,但无法同样去藏一个和自己一样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的悲伤。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意去劝说她放弃。因为连他都不愿意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