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的夜,凛风的雪。
寒意伴着风雪撒遍这座偏远的小城市,或许是因为偏远的原因吧,被风雪所笼罩之后小小的城市竟然有了一丝与外界隔绝的世外意味在其中,虽然寒冷,但风雪里藏着的城市中的点点灯火却反而更显得暖意十足,让人看了心中就会生出温馨感觉,想去穿过这漫长的风雪道路,去到某个灯光的所在。
去见见某些温暖的灯火,去见见某些温暖的人。
在城市郊区的某一处地方,看起来则远没有这么安宁。
风雪、旷野的泥土、道路上的混凝土与冬日枯桠的行道树,甚至这一片的夜幕,都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的撕碎。
从那一次无名忽然开口嘲讽之后,死音就和疯了一样,不要命的使用着自己的超能力。如果说之前在异国的土地上作为一个杀手还稍微算有所收敛的话,这接下来的五分钟他就仿佛彻底放开了顾忌一般,将自己的力量彻底挥洒了出来。
动静……还真是大呢……
无名心中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想着,又瞥了一眼身体上再度新增的伤口,确定了这道伤口对身体的影响程度也不会太大,随即冷淡的转过目光,一边再次躲避格挡了无数道音刃。
他心下想道,还好自己提前就用魔力暗示的方式将这几乎脱离城市的郊区里仅剩的一些人都赶走了,第五科的邮箱里也提前发送了通知,大概在这风雪的夜里,也不会有那么倒霉的倒霉蛋离奇的出现在这危险的地方吧……
不过说到底,这些人其实和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吧?
装老好人的时间长了之后,自己还真是有些老好人的感觉了啊……这就是屠夫和小绵羊们愉快生活在一起的画面么……真是恶心呢……
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圣诞晚会……还没结束吧?自己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回去难得的给她们唱首歌啊……
“喂,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走神么?给我好好感受身上的痛苦感觉啊……”
死音一边咆哮一边以扭曲的笑声狂笑着打断了无名的思绪。
啊,真是吵呢——
无名无言的继续抵抗,即使看着狰狞的真的要去杀死自己的脸,心里却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微微的觉得这人吵闹。真是的,以前自己怎么会把这个神经病当成自己的偶像呢?
大概是以前的自己也是个神经病吧?
身上的伤口深深浅浅的已经多到了数不清,虽然身体素质已经强横到了一个程度,在被斩击到身体的同时肌肉会微微收缩抑制流血,但战斗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身体上的失血还是让无名藏在帽沿下的脸苍白无比。
说起来,古时候的刑罚凌迟,大概的感觉也不会和现在差很多吧?
自己虽然还没达到那么多的伤口,但是等到失血自己承受不住的那个时候,大概就是这场战斗完结的那一刻了。
这么下去自己毫无疑问会死。
但是——抱歉,自己还不能死啊……
无名心里叹了口气,按住了自己的礼帽,微微躬身,做出蓄势姿态。
“哦,要拼命了么……你终于忍不住了啊,不过也是,你的体能也快随着失血而耗尽了吧,倒不如说能撑到现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死音用残忍的语调慢慢说道,看着无名把绯雪放在腰间,做出一个拔刀的起手式。
“短刃的拔刀么,还真是少见……”
死音的话语还没有说完,那一边隔着百米有余的红白相间笼在风雪中的无名,左边身侧的绯雪,微微的被拔动了。
风染雪。
无名心里默念。
然后身影仿佛雪花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在风雪中。
仿佛无影无踪,却仿佛无处不在。
死音的心中,也随着面前敌人的消失忽然警兆大作起来。
他眯着眼看着眼前纷乱无比的风雪,然后猛然张开了嘴巴。
不是咆哮,也不是尖叫。
甚至没有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
但是,却可以让人很是明显的感觉到,有着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他张开的嘴里发出来了。
从无名消失到死音张开嘴只是一瞬间,随后死音就闭上了嘴,含着杀意的声音响起:
“找到……你了!”
死音猛然挥手,数不清的音刃出现在他的左手侧,直接清空了那一处的风雪。
无名便赫然于那一处出现。
“你可真是急了啊……居然敢用未完成的招式……”
音刃随着死音的话语将无名包围。
依然是巨型绞肉机的形态。
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许是用了自己未能熟练使出的招式,无名的身影最终还是在死音驱散风雪的时候僵硬了一瞬间。
于是,便再也没能够逃出这个绞肉机。
已经无路可逃了。
被笼罩在音刃范围内的无名仿佛关在牢笼中的囚鸟,再也无能为力。
纵使他有着再快的速度,也只能撞在绞肉机的刃壁上杀死自己。
除非他可以正面破开死音的音刃,但无名若是能如此,早就在两人刚照面的时候就可以将死音击杀。
甚至无名猛然被“囚笼”关住的刹那,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阻,仍然在以惊人的速度往前冲,一下子就要撞到音刃上去了。
首先破碎的是无名的礼帽,从开始就一直遮住无名的脸庞,纵使无名再狼狈都没有丢掉的礼帽,一边破碎着一边高飞,露出了无名的脸。
略显长的头发扎成了一个短马尾束在脑后,俊秀的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脸上还挂着猝不及防与绝望的表情。
接下来被音刃斩中的是无名的胸膛,本就破碎的衣服利落的被撕裂,然后表皮、肌肉也随即撕裂,时间仿佛在斩击的这一刻被静止,无名和死音都能够清楚的看到鲜血随着音刃的深入肉体,一点点从破损的豁口处喷涌出来。
这是这一瞬间的事情。
按照无名前冲的速度,在下一瞬间,他就会干净而利落的被分为两个部分。
生命也将随之终结。
将要结束了么?
这一瞬间死音眯着眼睛盯着无名的面容,有瞬间的诧异,好年轻,十八,不,恐怕只有十六岁,在没有觉醒超能力的情况下居然就已经有了这种实力,那么就算他就这样放弃锻炼,单单只是年龄的增长让身体完全成熟起来,他都完全足以踏进真真正正的“十三人”之中。
这种怪物,现在都已经这么常见了么?
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成长了。
无名的神情和他的眼神,都透露着灰败的神色,这是绝望的感觉,是没有一丝希望的苦痛感。这样的脸庞,死音已经在无数自己将要杀死之人的脸上见到了,毫无虚假。
结束了。
死音想道。
他张狂的表情逐渐消失,眼中流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期待落空似的颜色。
终究是结束了啊。
死音看着无形的刀刃以不可阻挡的锐利姿态渐渐深入无名——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体。
下一瞬间到来了。
音刃飞行着和后面的音刃碰撞在了一起,绞肉机的刀片们开始运作不停。
已经结束了才对——
本应如此,但死音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没能看到无名被切开的场景。
随后的刀刃风暴也丝毫没有击中实物的感觉。
死音在这一刻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从胸口处传来的剧烈痛楚。
他有些怔然的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心脏部位的胸口处,有柄短刃从里面透出来了。
那短刃红的通透。
犹如绯雪。
死音直到这时才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些许残余的波动。
务必熟悉,是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感觉。
魔力波动。
死音蓦然笑了出来,却笑的自己猛然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他嘴角的鲜血肆意流淌,却哈哈大笑:“真有你的——真有你的啊哈哈哈……到最终我还是没有失望啊……”
在死音身后紧贴着他的,白衣服几乎已经变成了红礼服、胸腹间的伤口大到几乎是被开膛破肚的无名,双手握着深深刺入自己曾经崇拜之人心脏的短刃,一边剧烈的喘息着,却还是勉力低声问道:
“……希斯特里……这一次的旅行……你……感到满足了么?”
“是啊……”
往日的张狂与狰狞在这一刻竟然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喜悦与满足:“真是让我从未想过的、令人惊喜的旅行啊……”
“那真是……太好了……”
“我曾经无数次的踏上旅行,希望能够为自己找到一个终点,但却无数次的失望,从我的妻子背叛了我之后,哦……我的妻子,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她,那是我对世界最后的眷念与希望,可是她背叛了我……与一个神父,你敢相信么,我之前甚至会去信神……”
死音——希斯特里仿佛看到了伫立在过去时光中年轻的自己,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叹息道:
“……于是在那之后,我便再无敬畏了,神也好,生命也好……”
希斯特里忽然微微撇过头想看清身后这个少年的脸,少年之前眼里所满溢的绝望已经完完全全的消失,只剩下最为平静的平静,与一丝微不可觉的哀伤:
“但是,你居然这么了解我,我的资料明明都该被完全销毁了的,只有组织里最高级别的文件里有存档……要不是组织里的人我都见过,我几乎都要以为你是我们中叛逃出来的了……”
“叛逃么,我可没有成为他们希望的勇气……”
“哈,连这个感觉,这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觉你都懂么,我还真好奇你究竟是谁呢……不过也不重要了……没有希望的人们啊,唯一的希望只有那种东西了……”
无名默然。
希斯特里的瞳孔逐渐扩散:
“喂,告诉我……冰冷而炽热的、悲伤而温暖的、绝望而希望的、终结而开始的事物……是什么呢?”
“是,死亡。”
没有丝毫迷茫和犹豫,淡淡而稳定的一个答案。
希斯特里的眼睛睁大起来,他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某个极为有趣的内容似的:
“果然……你也是疯子啊……”
“但我只会自己疯,不会拖着这个世界陪我一起。”
“是么……是呢,真是……羡慕你呢……”
希斯特里听到无名的话语,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由衷的羡慕神情,低声喃喃着,最后的几个字在四周的风雪声中几乎不可闻起来。
无名感受到短刃彼端生命的逝去,沉默良久。
凛风渐止,而冬雪未停。
鹅毛似的雪花顷刻就在两人的头上盖了厚厚的一层。
无名本来筋疲力竭的佝偻着,依靠着尸体勉强站立着。
但他终于还是站直了。
在雪中。
他将绯雪从希斯特里的心脏处拔出。
血液从希斯特里的伤口处溅出,但几乎已经凉澈,只剩浅淡的余温,撒在雪地上,将那处染成绯色。
希斯特里的尸体失去了支撑,慢慢倒在了雪地上。
于是年少时的骄傲自矜与志得意满便都尽于此了。
承载着另一个世界的过去。
都完完全全消散在了这个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