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上一切的断壁悬崖都可能是远古时代的汪洋大海,如今的波涛汹涌也可能在火山爆发的一个顷刻间化作一片水汽腾腾。
等唐凌凌慢慢的和田旭熟悉之后,她终于有胆量说出连江炜都不太知道的一切了。——那些或许一辈子都只敢出现在童年的日记本上,或者演变成幽静夜里消散在枕巾里的一滴泪。
田旭很会安慰人,起码在她看来的确是这样的。田旭对唐凌凌说,“其实你还成啊,真的也还行。你这好歹父母双全。我小时候两岁多我妈就跟我爹离婚了。”电话那头的唐凌凌依然在哭,“可是你比我优秀太多了啊…”
田旭说,“我才没有。你看见的那些都太假啦。你记得我高二有次演讲吗?那会儿都夸我胆子大,其实可不是呢。那会儿我站在演讲台后面,大拇指一直在扣着食指,我下台的时候,指甲盖儿都快让我扣扣的翻了。”
她想着那次演讲,自己拿着早就读熟的稿子满怀信心的上台了,她甚至还能想起来那时候坐在台下的主任在朝着自己微笑,而自己也笑着看了过去……但是田旭很快不再这么想了,电话那头还是唐凌凌在啜泣。于是田旭又继续说,“我那会儿怂得像个缩在壳子里的小王八一样……”
于是电话那头传来“簌簌”的笑声。田旭松了一口气,“你在哪儿呀?”
唐凌凌说,“我在药店买药。”
田旭不觉得医院和药店是什么好地方,所以田旭说,“那你明天想吃什么早点?”
唐凌凌说,“我想吃巷子里最靠里那家店里的烤饼夹里脊鸡蛋。我还要多放辣子。”
于是田旭说,“好。”
但是转天唐凌凌并没有来上学。田旭偷偷找别的班没交手机的哥们儿给她发微信,过了一个课间,哥们儿来找田旭,“她说她在外面办转学手续。”
田旭想,她终于要回老家了。
这种想法并不过分,甚至有些适当。
就像是农村的八十岁老爷子去城里的唯一一家大医院看不治之症,儿女要是掏钱治病那就会倾家荡产——而且也治不好;可要是不治病,难免落个不孝的名字。
而这个时候,主治医生说,“再坚持治疗的意义不大,还是建议回家休养。”
田旭的心里就像听到这句话的儿女们一样——虽然心痛,但的确松了一口气。
田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唐凌凌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是如何改变的,因为直到现在,提起唐凌凌,脑子里闪现出来的第一幅画面依然是高二军训那天清晨的公交车上,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一个人提着很大的粉红色行李箱。
但是慢慢的,那个穿着汉服站在镜头前笑的开心爽朗的小姑娘变得活脱像是当代的祥林嫂——唐凌凌要回老家了。
田旭不能设身处地的替唐凌凌着想她到底有多痛苦和无奈,因为这世界上没有谁能和谁做到感同身受。最多也不过是附和一句,“啊?这块儿砖不平,我也绊倒过。”但是没有人能感受到你绊倒的时候摔得有多疼。
田旭就是这样。
没有人会拒绝为一个长相漂亮、说话甜美的小姑娘偶尔当几分钟的心理医生。所以当唐凌凌小心翼翼地问田旭,“在吗?”的时候,田旭都想给她打个电话过去了,“在在在。干什么我都在。”
唐凌凌正在家里翻自己的初中毕业证和身份证复印件,她满脸愁容地拿起来手机,给田旭发了好长好长的一段带着口音的语音——
“我就要回老家了。可我不想回。旭旭,我真不想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要是回去了,我和江炜就完了。最近霍姐盯早恋太紧了,我怕霍姐会找江炜他爸妈。而且我们不是都学艺术吗,以后能不能录在一起还不一定呢。我这还一身的病,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于是田旭看了看正蹲在阳台,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抽烟的田玉林,小步溜进自己的卧室,也给唐凌凌回了一条语音——
“我觉得还行啊。江炜可追了你好久了,而且异地了好歹霍姐也管不了你了。回老家是没办法的事儿了,毕竟咱谁都改不了,改不了的事你就接受吧,我们都没办法的。”
唐凌凌很快地回了一句,“嗯嗯。”
于是田旭松了一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音量调到最小,悄悄放回卧室的写字台上,又蹲在厨房门口等着田玉林抽完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