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有点类似的、略显无奈的想法,其实在接近高三到高三结束的这段日子里,不仅仅在田旭身上出现过。
高三刚开始的时候,田旭还在思考要不要说服爸爸从床铺底下的垫子里掏几千块钱出来、供自己去教育机构学播音主持——自己爱惨了那种站在舞台上的感觉,那是一种享受;再有,如果自己真的能走艺考,相对而言,自己考一个喜欢的大学就更简单一些了。
在她不断犹豫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同班的韩淞浩给田旭发微信,语气很平淡但却很兴高采烈地告诉田旭,他已经得到他妈妈的支持了。虽然他妈妈有些不太愿意,但是和他说,“只要学编导你可以坚持下去,妈妈就一直支持你。”
然后韩淞浩又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许多。那副明明很开心还想着控制、但是又的确控制不了的激动让田旭也跟着一起激动起来。
“那你以后可是大导演啦!!”
“哈哈哈。也不一定。”
“苟富贵勿相忘啊哥们儿。”
“咱不是吹,就咱这水平,回头我给你考一个统考天津市第一。”
“好么,可给我儿子厉害坏了……”
这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
直到韩淞浩和田旭说,“我妈喊我做题了,我还有补习班数学题没写。哈哈。我先撤了。”田旭才从这一点点的小激动里钻出一个头,但又很快被压抑不住的羡慕一拳击倒了。
听韩淞浩说,他妈妈是位初中的语文老师。韩妈妈的思想紧随青年人潮流,喜欢极了新鲜事物、只要自己不犯原则性错误,韩妈妈都能一直支持他。田旭感觉心里一直在冒小酸泡泡,就像高一化学老师做的实验一样。
她给手机充上电,用笔帽戳了戳连题目都看不懂的数学题,两只亮亮的眼睛都要黯淡了。她也想学艺术、也想家里人能支持…
她回忆了许久,似乎真的好久没收到过家人的夸奖了。原本应该考不上高中的成绩、因为中考人品大爆发,考上了一个不错的高中,田玉林只是喝酒更凶了一些;自己参加的演讲比赛拿了第一名,田玉林也只是拿着奖状去塑封、然后和以前的一大沓子放在一起。
田旭感觉自己好久都没被鼓励过、没做过自己想做的事儿了。
于是她终于鼓起勇气,在转天出家门赶首班车之前,一边穿校服一边试探着开口,“老爹,我们班有个男的,去学编导了。”
田玉林蹲在厨房,一双破布鞋已经有些不跟脚了,“干嘛?有嘛用?”
“回头高考的时候可以有优惠政策…就是比如成绩不好,学了艺术之后就能考个好点的大学了…”
田玉林没言语,先是又摸了一棵烟出来抽,又晃着身子站起来,猛烈的咳嗽之后吐出一口浓痰,这才问她,“干嘛?你也想学?”
“…其实我挺喜欢播音主持的…”
“学这个有嘛用?”
“也对。”
“你要是非得学,也行。”
田需不需要继续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你现在翅膀子硬了,我可管不了你了。你小时候没饭吃,天天用米饭泡水就着大哥大吃,你都忘了以前的苦日子了。”
田旭没说话,只是有点委屈,她想,“我那时候只能吃这个,你也每天照样买二锅头,一点儿都没耽误。”
田玉林看田旭不说话,脾气有点上来了,“你学可以,我去哪给你弄钱?我连大学学费都想让你弄个助学贷款了,你还学这个.逼.玩意儿?………”
田旭不抬头,她怕爸爸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泪又要继续骂了,“我没说想学,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上学去了,你少喝。”田旭麻溜地换了鞋、快速穿上外套,然后背着书包就开始拿钥匙开门。她想赶紧去学校了。
“我说你你别不愿意听、你跟你妈妈一样,拧死你爹也不戴孝帽子,你学这个有什么用?”
“我说了我不学,你能不能别说了?”
“操,你.他.妈.的又开始了!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来?我老了、我一个孤寡老头子,我要钱干什么?还不是给你攒着当嫁妆?我为什么买这么多金货,就是怕以后我死了、你连个看的东西都没了!”
田旭不说话,她只是想着,再慢一点,就赶不上首班车了。
“你马上就成年了,考完了赶紧给我滚,别来我们家,听见了吗?!你这个小姐养的…”
田旭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只知道妈妈嫁给他的时候还是头婚、可他已经是二婚了;不管自己妈妈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他摆了酒席、领了结婚证、和双方家长见过面的。
她赶紧开了门,头都不回的直接走了。
只剩下田玉林的叫骂声回响在只剩下田玉林自己、家具、烟酒的一个四面是墙的屋子里了。
田玉林骂骂咧咧的,没有人当他的观众,声音自然就小了许多许多,“才没人管呢。谁管我?他们把我打瘸了然后不管了,老婆跟人跑了,爹死了最后一面都没看见,你还想跑…”
“我年轻的时候,多潇洒。”
“现在呢?求着人家给口饭吃。”
“我.他.妈.跟谁说去?”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路扶着暖气管子,走上两级台阶,踉跄着走到马桶前面。等他尿完了,昨晚的宿醉才算好了一点,“田旭!给我拿毛巾!”
可田旭已经在去学校的公交上了。
这一秒他只能自己拿毛巾。
或许不久以后也是,他以后只能自己给自己拿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