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对我的嘲讽与算计,都如同投入火中的干柴。待心中炽盛之时,就会烧光所有的那些烦人野草……”银狐家族。
在宫人的引领下,师徒二人很快就见到了等候在院外的兵士们。姬远见他们个个是熊腰虎背的燕国少壮,就连体型年龄最小的那个兵士却都看着比他姬远精干雄壮许多。
不过幸亏他姬远虽然清瘦,但着实身高出众,要不然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守城兵士的映衬下,自己又会增添不少与燕国本土的不协。
玉圭是一只仰天而啸的雄狼。狼首高昂,似对月悲歌,浑身润白透泽,于灯色照映下,好似周身糜火,正是这块无人不晓的天价宝玉,燕国至高王权的象征,如今却持在一位糙粗的军汉手中。在看清了父王那块随身命符后,姬远不禁想问问那些士卒,这夜间的传唤究竟所为何事。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因为一来这些士卒只负责传达王命,其中的隐情一定一概不晓。二来适才老师孤鹜刚刚训诫过自己,让其少用口问,多用心听。如今才出屋舍,就犯师诫,甚为不妥。
如此考量,姬远决定缄默不语。
既是有王命在身,符文玉圭又不假,你且安心随这些军士去便是。公孙知道姬远平时少处政事,此时便和蔼地提醒着他的爱徒。
姬远点了点头,说道:舅舅不如也暂且与我同行,如今夜深人静,我们一同出宫也好有个伴当。
孤鹜想了想,随即同意。
那宫人小厮将走夜路用的宫灯一并交于了领头的军士,见姬远准许,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蓟城自古就是燕国的古都。其王宫正处于苍月中央。燕国自古讲究简朴,但几百年间,难免会出几个喜欢奢靡的祖宗。不过也因此那年代久远的宫廷才得以修复与扩建。扩建的王宫之中,院落繁杂,而姬远又是燕公的至亲,其院落自然被安排在宫中深处,赐号铜月府。与燕王的后宫嫔妃处挨着最近。却与他大哥二哥的金银二府,离的最远。
这一来是姬远两位哥哥早已成人,大哥姬羽更是早有妻室,因此二人对男女之事早已熟知。所以离得那后宫远些,也是为了避嫌。二来他俩经常帮助燕公处理朝政,住在深宫往来自然不便,所以那金月,银月二府自然修建的靠前。
王宫内各个庭院间彼此独立,坐落两旁。中间是一条石铺道路,平整易行,直通南北两处宫门。
兵士们引着灯笼,一行沿着石路向北而去,道路两侧老树盘桓,在夜色笼罩中,显的料料峭峭。一路上不时有巡逻的宫中侍卫,两人成队,三人成组,与姬远他们迎面而过。
在前行走的军士们虽披甲胄,步伐却极为矫健迅捷,也不管那舅甥二人是否能跟的上他们。
不过好在姬远年轻,体力充沛,那孤鹜更是刚至中年,因此不消片刻,他们便随那些领路的军士们走到了北处的宫门前。
宫中城门分东南西北四处,恰与蓟城外城的城门数相对应,每处间都有对应的主路,石铺而成,就是俗称的官道。
而每每宫中人欲出宫圍,又不方便驾自家车马时,那宫门城楼前的卫马司便会提供一切,只要出宫之人有官方文书,或者身份极高。
而那银狐与姬远显然就是这两种人,况且此时的姬远还有王命在身。
只是他没想到,父王夜间召唤的除了自己,竟还有其他人。
车马已然备好,一共三辆,随时可以出宫。
接引姬远一行军士,其中快步跑出一人,奔向对面马车旁站立的一位老兵,并将王命狼符玉圭交给了他。
那老兵接过玉圭,细细查看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怀中,然后快步走向姬,抱拳道:燕王一等卫士,百夫长王虎奉命请公子上车。
虽从未军旅戎马的姬远却知道,眼前这位卫士正是他父亲的亲军,这些人虽不统领人马,但军衔都至少是百夫长以上,而且俱是与燕公一同出生入死过的老兵,对燕公,对燕国都是个个忠诚不二的军人。
姬远虽然不大喜欢一切与军旅相关的东西,因为军中虽可建功立业,其铁一般的纪律却能抹杀姬远心中一切的激情与自由。
姬远是那种不自由毋宁死的人。
尽管如此,姬远却依然十分尊敬眼前的这位老卒,因为当他还是孩提的时候,奶娘便给姬远讲了许多关于这些老兵们的故事,在奶娘口中,他们简直就是那大燕国的气魄与灵魂。
姬远因此亦抱拳道:有劳诸位将士,既是父王有命,那我们速速赴命便是。只是夜已深沉,当须再派辆车马送国舅回府才是。
王虎愣了愣,将宫灯微微一挑后,这才注意到姬远身后那一袭黑衣的人却正是那国舅爷公孙孤鹜,这个低调的男人此时似静若处子一般,一言不发地安静地站着,嘴角挂着那微微的神秘笑容,这笑容已是他银狐一种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招牌了。
自知失礼的老兵急忙向似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孤鹜抱拳笑道:恕末将眼拙,属下这就去安排人与车马,送国舅回府。
公孙孤鹜却摆了摆手,淡然地笑了笑:王将军,不必了,大家都是熟人,况你们王命在身,还是速速互送公子赴命最好。这卫马司我近乎每日出入,里面的老魏头算是我的熟人了,你们放心去便是。
面对平易近人的孤鹜,老兵王虎有些不禁,他这个禁卫军士虽每天在朝堂宫廷出入,与孤鹜也是时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实际的交谈却几乎没有。
一个是官阶未至大夫的无名小卒,一个是尊贵至极的国舅,身份差距如此悬殊,况自己有些失礼的情况下,那孤鹜却还是如此大度,虽早已听说许多关于银狐事迹的王虎来说,却依然是始料未及。
王虎觉得眼前的国舅公孙与那些燕国中只会吃喝弄权的达官贵人们着实不同。
此时那有些惶恐的老兵刚想再说些什么,他身后不远处停侯的一辆马车上却传出一位老者没好气的声音:王校尉,我们已经耽搁许久了,这王命在身,迟了恐怕不好吧。
对于它,姬远似乎觉得有些耳熟,那声音倔强中带着些嘶哑,桀骜里透着一点固执,似乎是……
不是似乎,一定是他!
姬远心中泛起一丝苦笑,因为他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却是一位极不好惹的老东西。
话音刚落,马车里便走出一人,但不是那姬远心中犯怵的老头,而是一位与他舅舅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身材却有些发福,个头也不显高大,整个人一看就是极为的敦厚。
大哥!姬远急忙施礼道。
原来正是姬远的兄长,燕国的储君姬羽。
青年拍了拍姬远的肩头,冲他点了点头,面容愉悦。但随即将头转向银狐后,却只是对其象征性地数了个礼,有些不大情愿地说道:外甥姬羽见过舅舅,大人可一向安好……
面对皮笑肉不笑的太子姬羽,孤鹜却并不计较,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好,只是太子助燕公日理万机,操劳忧神,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原来这姬羽与银狐岁数相差不多,知道他叫不惯自己舅舅的孤鹜却也似乎从不在意,只是极力地试图化解两人间的尴尬。
多年以来,孤鹜都对自己的外甥姬羽用着敬称,不以舅甥,但以君臣。
这与对待姬远可谓大相径庭。
所以有时姬远隐隐的觉着,他这位舅舅似乎总是在等待着什么,要不怎么会处处低调隐忍。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猜测,姬远实在想不出这位大燕国尊贵至极的男人心中还有什么渴求。
如果一个人没有目的的低调忍让那就无关阴谋了,兴许只是一个成功人士本来具有的素养罢了。
但成功人士并不都是具备孤鹜的素养,至少有一个人不是这样。
就在姬羽与银狐尴尬地问候时,车里走出一位老者,矮胖却十分矍铄,就连步伐似乎都带着些许的倔强。
他不耐烦地向姬远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中气十足地嚷道:羽儿,自古大行不拘小让,这王命催紧,又不关他银狐的事,你却与他寒暄什么!
那在车中就催促不耐的主子终于现身了!
白大夫!姬远心中哆嗦了一下。
背后叫他舅舅银狐的人很多,但敢当面相称的在这燕国却想必只有眼前这位老丈了。
白相国。面对有些轻蔑自己师父的怪老头,姬远只是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却连手都懒得抬起。
哦,三公子!那老头却似乎更是不耐烦,一字一句仿佛是从鼻子中哼出来的。随即将头扭向了姬远身旁公孙孤鹜,神情颇为傲然地望着那只银狐。
王虎军士此时有些头大,跟随燕公出入朝堂的他素知这公孙与百大夫之间可谓恩怨甚多。
不仅谈不上和睦,甚至可以说是宿敌,在政治上绝对的宿敌!
不惧战时戈,唯恐朝堂箭!
这战场的戈是明枪,朝堂上的箭却是暗器。这对儿斗了许多年的“忘年交”,他们的恩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白大夫虽然不是什么王亲贵族,但身为燕公老臣的他,贵为人宰,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因与燕公年纪相仿,对时局朝政见解相近,同属保守,所以深得信赖,朝野中威望极高!
更重要的,这老丈却是太子姬羽的老师,同孤鹜一样,虽然都负责王子们的学业,却只是教授的学生不同。一个教授燕公不怎么看好的小公子,一个训导他大燕国未来的储君。
仅此而已……
相比之下,那国舅孤鹜,虽然是皇帝亲属,但是作为少壮派的代表却与年迈的燕公在政见上多有出入,加上公孙孤鹜只是主管财政,与那总览大权的相国却不能相提并论。幸好有个国舅头衔的他似乎却只能在名分上与白大夫平起平坐了。
此时月黑风高,让两人在此处相会,王虎觉得有些狰狞……
尽管银狐面对老头的敌意与咄咄逼人却依然面不改色,但近在咫尺的姬远与王军士却依旧闻出了双方弥漫的浓重的火药味……
那时有火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