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纪扶着马桶一点一点地慢慢站起来,周围的景象在不停地旋转着,脑子像是被人塞满了垃圾,恶心的感觉不但没有减轻,好像更严重了。
萧纪的手忽然从马桶上滑落了,脸重重地磕在了马桶上,磕到了牙齿,磕破了嘴唇,鲜红的血一直流到下巴,一滴滴地又滴到马桶里。萧纪重新一点点地站起来,用手抹了一下下巴,在衣服上蹭了蹭,等身体站直了,倚在洗手台上,喘着粗气,接着跌跌撞撞地又走回吧台,又打开了一瓶……
管家去告诉了萧符,萧符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萧符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快70岁的人了,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若是萧纪将来接任萧氏,那现在正好是个磨练他的好机会。
他绝对不会让箫令礼的闹剧在这个家里再重新上演,还好这一场戏终于算是告一段落,那个女人终于死了,萧纪以后的路会更宽阔了。
把萧纪接回来之后,他把对儿子的爱,都一股脑儿地倾注在了萧纪的身上,而且当萧符在萧纪的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善良,更看到了自己的果敢和抱负之后,他的心里又有了底,他把更多的心血都放在了萧纪的身上。
晚上的池边还是有点凉的,但是星星反而觉得要更明亮了,伴着昏黄的灯光映在池水里,落寞的也很漂亮。
永熙看着消瘦了很多的后乘,怕他着凉,拿了一件外套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身上,挨着后乘坐在了木制长椅上。
后乘的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笑容,只是一脸落寞,一点都不像应后乘了。
“你为何没去葬礼?”永熙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后乘说话,只好问了一句。
“萧纪的妈妈也是心里苦闷,可能人有的时候太伤心了,就会连自己都不在乎了吧。”后乘却自顾自地缓缓地说着,忽然抬头望向永熙,“可是我不明白,她有儿子,为什么要这样生活?”
永熙听后乘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后乘,然后接着只是静静地看着水面新长出的小小荷叶。
“她可能只是太想念一些人和东西了,”永熙缓缓地说着。
水面偶尔会有一个个小气泡升上来,破碎掉,像是在说着时间过得很快,又像是在说着时间过得真慢,又好像根本不屑时间与否,只是上来冒个泡泡。
后乘又不说话了,把脚收在了椅子上,双臂抱着腿,头枕在胳膊上,歪着头看着池水。
“为什么没去葬礼?”永熙重复地问道。
“也许有的时候是因为太想生活好了,而把事情弄糟了,也许萧纪妈妈只是心里生病了,她治不好自己,活着辛苦,所以只好为了活着换种活法,只是哪种活法都辛苦,换来换去也只是白费事。我总觉得如果还有自己的亲人,应该为了他们也要努力地活着吧,活着肯定是辛苦的,谁活着是容易的呢?谁又能真的容易地活着呢?”后乘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永熙静静地听着后乘念叨着,等他说完,还是问着,“你为什么不去葬礼?”
“我想萧纪妈妈可能是太想念萧纪爸爸了,在萧纪爸爸过世后,萧家又不愿让她抚养萧纪长大,从此母子两个人只能偶尔见面,关系也不能暴露在阳光下,也许就是这种情形,萧妈妈崩溃了,开始通过折磨自己减轻心里的痛苦,但是我觉得说她可怜也好,无奈也好,终究也是可惜了,可惜了她和萧纪的以后,可惜了萧纪在萧家这些年的顺从听话,隐忍自强,我想在萧纪的心里是明白的,所以他一直非常努力地在做着自己,只是也许这条不辜负的路一开始就是条死路吧,在他这个年纪都能做到的不辜负,他的妈妈却没有做到,她放弃了两个人共同努力的可能。”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窗上的玻璃映着园子里的灯光都成了一面面镜子,风吹动了树枝,眼前一棵柳树舞成一团,柳枝像不同的方向摆动着,第一滴雨点落下来。
永熙轻轻地站起身,扶起后乘,两个人走到亭子间坐下,永熙想把亭子的窗户关上,后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窗外的雨点越下越急、越下越多,地上很快就有了积水,但是天还是那么阴沉,看来要下一场大雨了。
后乘伸手接着打进窗内的雨点,“永熙,你说真的有人会为了另外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吗?”后乘望着窗外问着。
永熙静静地看着后乘,没有说话,
“我原本以为我读的书多了,人生的事也知道的多了,我能理解书上的一切人世变幻,沧海桑田,但是后来我才明白,我的心只是接受不了,我的心把知识和生活分开了,但是其实是一样的吧?也许生活比书上还要生动、复杂,但是你说为什么我能接受书上的一切,但却不能理解这现实呢?”
永熙慢慢走到后乘旁边,背对着窗户,倚在墙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书上的简简单单几个字,在生活中原来是要用人命去换的。”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溅到后乘的身上,衣服有一丝潮意,永熙轻轻地扶着后乘到椅子上坐下。
“为何没去葬礼?”永熙仍然轻声地问着。
“萧纪的心里也是绝望的吧。”后乘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小,头深深地埋在了胳膊中。
窗外的雨倾盆而下。
永熙看着眼前的后乘,忽然像看到了人生岁月中某一刻的自己,他忽然从心底涌起想要抱一抱后乘的想法,想摸着他的头安慰他,因为此刻的后乘看起来是那么孤单,那么遥远,那么一瞬间仿佛就要消失掉。
永熙忽然轻轻的地开始说道:“人一生中有两天是重要的,一天是你出生的那天,一天是你知道你为什么出生的那天,我永远忘不了漫天风雪的那天遇到了素意,你不知道,那时之前我一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饥寒交迫,但也没有觉得苦和害怕,”永熙的目光忽然望向了池水,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事清清楚楚、简简单单地说出来,日历仿佛在一页页翻过,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生命里全是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