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下学期开始了，严皓轩还是单身。
二月底还是冷冷的，云还是厚厚的，倒像老天因此生了重感冒裹着棉袄捂汗似的，把热和太阳都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不过倒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啊。
但这个寝室七点的时候灯就亮了，他们早上并没有课，严皓轩早在床下认真拾掇着，昨天特地理了发，大冷天的不仅洗脸了，还用上了洗面奶，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至于今天穿什么昨天已经想好了，是照着知乎上“有逼格的男生该怎么打扮”准备的，本身又是建筑专业，穿着自是妥帖：秋衣打底，白衬衫再叠一件灰毛衣背心，套上一黑毛呢中长外套，黑牛仔，黑白运动板鞋——大概是很大牌，非重大场合，它们像藏品一样被严皓轩小心翼翼地收着，像宠物一样，是严皓轩重大场合必须佩戴的装备，无言亲眼目睹的都可以他朋友圈看到——只要不屏蔽他。一身下来，黑白灰错落有致，严皓轩拿出手机对着镜子给自拍了一张并发布了朋友圈：“收到梁老师的信息，今天要去给小学弟小学妹讲去年的优秀空间构成作业，可是好冷啊”。
严皓轩身高175，五官中规中矩，只赖鼻子又挺又直，一下子给拔高了好多精神，且生得白净，看起来就比大多数男生顺眼舒服了，但仍是单身。严皓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雄姿英发，得意了一会又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本应该有位与他帅气相称的美丽女友，他正迫切地想找个女朋友，他很烦恼，班里女生这个不够白，那个不够高，那个身材不好，这个脑袋呆呆的，那个性格不好相处，细数下来配得上他的只有两个：可惜一个是就算没有男朋友也不敢追，另一个是“暧昧”了一年半依旧无果，想到这又是一叹息。
寝室门外渐渐脚步声响，喊人上课结伴声不断，严皓轩最后照了遍镜子，前前后后都看仔细了，拿起背包出发，关门之际又想了一遍手机钥匙等带了没有，万事妥当，看了眼上铺仍熟睡的仨室友，轻轻关上门走了。
天寒地冻，但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路边几十家冒着热气卖早餐的小摊，学生们从公寓涌出，在路上走着赶着缩着，埋怨着这天气太冷了。严皓轩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他期盼着这次去能解决单身问题——听说这届小学妹质量还不错。他从人群中脱出，像往常一样到肯德基吃芝士培根蛋帕尼尼和一杯现磨美式咖啡，时不时看看朋友圈有没有回复，总体是失望的：只有一个评论，不过又惊又喜又尴尬在于这是来自同班同学“小玥玥”的：“不错不错，祝你的大板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严皓轩只回复：“你起得真早。”他们周五上午前两节没课，夏弦玥总这样嘻嘻哈哈，他习惯了。
这届小学弟小学妹的专教在院楼的二楼——就在严皓轩他们楼下。建筑学的专业除了一样要到普通教室——就是布置了一排排窄窄的座位的那种教室上一些理论课之外，还配有自己专用的教室。每个学生都拥有自己的一张课桌，这桌子长有一米左右，宽度比半米还要宽点，上面搁着一块A1(594mm×841mm)的画图板，学生们便伏案于此开始他们的奇思妙想，他们在这教室里，不仅是学习，还有生活。现在这小学弟小学妹们的教室还算干净整齐，他们的画图板还没有堆满图纸，摆满各种尺子，地上没有到处掉落的模型材料、图笔、马克笔，墙上没有贴满图纸，没有堆满奇形异状的模型的角落，没有人的椅子上出现枕头，也没有看到毛毯。
此时大家都被冻得哆嗦，有好几个趴着睡回笼觉的，有玩手机的，有在吃早餐包子或者嗦面的。严皓轩来到教室的时候还有点早，门窗紧闭，一进门就觉得空气油腻腻的，不禁皱起了眉头。同学们见一长身而立面容清俊的一看就是学长的人进来，皆都拿眼看了过去，心里都有点仰慕，这学长真是一表人才。这种气氛令严皓轩昂起头，一步一步走进门来，足下宝靴如俊马一样似要翻腾。
有俩认识的学弟一见他就迎上来和他打招呼，宣喧几句，严皓轩觉得倍有面子，来不及左右看看便同他们一起坐在教室偏后，三人即兴聊起来，严皓轩滔滔不绝，从柯布西耶聊到安腾忠雄再聊到矶崎新，声音洪亮，直叫整个教室都听得见，且引得几个同学侧目过来，见这学长彬彬有礼仪表不俗，适才被天冷得意志全无了此时也不觉认真起来。
不一会儿，严皓轩见同班同学黄诗诗走进门来，她一身黑，大概因为不是很高，她穿着的是厚厚的短款羽绒服，她是有点瘦的以至于羽绒服像浮要起来，又被双肩上的书包压下去了。她扎着简单的高马尾，干干净净的脸，脸色是苍白的，眉毛也是淡淡的，嘴巴紧闭着，但是一双双眼皮的眼睛总是有神的，像是嘴巴说不出的话都放在眼睛里了。她径直往后排找个角落，把书包的放在胸前沉沉地坐下来了，和严皓轩只隔一走道。她的到来倒使严皓轩小小地意外了一下。黄诗诗，害羞而沉默寡言，班里活动经常被忽略，要不是她名字好记，严皓轩未必能知道她叫什么。可她成绩只中等而已，为什么她能来？严皓轩泄了气，他问黄诗诗：“我们班还有谁来吗？”
黄诗诗说：“思涵也收到信息了，但是她最近比较忙就没有来。”
严皓轩回道：“交换生的事吧。”
黄诗诗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秦昊伟，本来我和他一起来的，路上遇到点事来不了。”
严皓轩不说话了。
他本应想到，去年这个作业莫思涵、秦昊伟作业最得老师称赞，只是他太过自命不凡又不服气，一厢情愿认为老师总算“悔过自新”了！
这时一小学弟手里拿着张硫酸纸过来，表情兴奋，他说：“学长好，学姐好，我画了张住宅的草图，你们能帮我看下吗？”
严皓轩嗯的一声拿过纸，铺在画图板上，瞅了起来。
学弟神色飞舞开口便要说：“我的概念是——”
严皓轩打断道：“你们这时候就要设计住宅了吗？”
学弟道：“没有，我只是感兴趣，试着做一下。”
严皓轩并不抬头“哦”了一声道：“那你好勤奋啊。”黄诗诗也过来俯身看着。
大家见状都围过来了，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图纸上，有两幅由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住宅形体及内部透视，现代风格，由方体和圆柱体交相融合形成，特别之处在于内部有一条长坡，笔触流畅，可以看出绘画功底不错，另还有两层简单的平面图，分别标注一层平面图、二层平面图，哦，右下角还有他潇洒的签名——何彦霖。
严皓轩说道：“你这是模仿柯布西耶的吧。”
何彦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同时又窃喜，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自认为自己的方案很出色，这下全班的同学都见识到了。
严皓轩轻哼一声，继续道：“你这块形体比例不好，不舒服。这里空间太堵了，没有流动性，这边要这么改！这边太实了，窗户可以开得更大一点，要和环境有对话……”便在旁边摸索着要拿笔改图，那俩热情小学弟忙替上一只铅笔，严皓轩便大刀阔斧地在图上画了几笔。
何彦霖没说话只是似有若无点了下头，他不想听这些。
严皓轩还在说着：“这些都要好好改改看，图面的问题也很多，你这个虽是草图，但是主要的空间名称，主要尺寸，一些简单的标高都要标啊，你们还没有教这些吗？梁老师是脾气好，要是你们换了我们这个老师，早把你的图丢垃圾桶了。”
听着听着，何彦霖心里下了个结论，不，是发现一个真理：大二年级的不过如此。同学们对严皓轩的话却交头称是，何彦霖只觉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
此时黄诗诗一句话还没说，何彦霖把希望落在了她身上，便说：“那学姐，你觉得怎么样，还有什么要改的吗？”
这小学弟嘴上这么说，眼神全在渴望夸奖，黄诗诗想了小一会儿，很小心地说：“你这个房子看起来蛮漂亮的，比我上学期做得好看——”
小学弟修改了真理：大二年级的学长不过如此。他汪汪的眼神看着黄诗诗期盼着下面还有什么。
黄诗诗顿了一下，鼓起勇气继续说：“不过，我想知道你这个住宅是为怎样的人设计的？”又指了二层平面图面上一楼梯处，“层高按三米算的话，这里的楼梯，这个级数算的话，踏步高有230，这有点高了。”随后又指着二层平面图上某一小空间，简单画着一马桶，说道：“这里卫生间在一层上对应的是客厅，从构造上来说，会有很多麻烦的。”黄诗诗声音细细的，轻轻的，但是每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她觉得自己是不要命似的说出这些话来。
这一连串问题把小学弟问得一楞一楞的，周遭的学生们都觉得没劲——这些问题太不艺术了，仿佛窗外的寒流直冲到教室里来了。
严皓轩很无奈：“你也太小题大做。小学弟也才大一，练练手而已，你这么说，大家都没兴趣了。”
本来众学弟学妹听了腹诽几句不大敢明说，听严皓轩正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又觉得严皓轩这学长有头有脸，应该是一人物，于是——
有一学弟附和道：“我们才大一，当然不懂这么‘专业’的问题啊。”
还有人说：“这还怎么设计，也太限制了吧。”
有人也说：“感觉很甲方很土木。”特地把这个“土”字说得有点重有点大声。
何彦霖却有点呆住，似有所思。
同学们沿着刚刚的话题继续热情地讨论着“艺术”和“设计”。
黄诗诗听了并不十分赞同，毕竟这些都是安全功能上的基本问题，怎么能就以“艺术”的名义而不加以考量呢？想分辩几句，却又紧张得语塞，一时窘迫，觉得连空气都站在了她对边。在父亲的影响下，她一直就是这么务实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