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显帝元初九年越州,私塾
“灼灼春华,东风怜兮;妖妖秋实,南水润兮。”大堂中传来孩子们稚气未脱的朗读声,一群五六岁的幼童在霍家的书塾里,个个像个小大人般捧着书,摇头晃脑地朗读着。
其间一个漂亮、白净、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孩子最是引人注目,这便是五年前那位“大名鼎鼎”“早夭”的“混血”龙子,而这个身份在五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他哪位皇帝父亲和监政院院长自导自演了一出有关于他的“生死大戏”,不仅瞒过了羽风泽,还瞒过了全天下的所有人。自此,人族和羽族百年来小心维系着的脆弱和平关系彻底崩塌,羽风泽在昭阳殿大疯了一场之后,下令人羽两族势不两立。
如今,他只能是一品官员景昌伯爵霍稹的私生子——霍江离。
经书总算是读完,小家伙们闭口安静地望着先生,只听先生一声:“下学吧。”他们便纷纷四散跑去,顾不得男丁女使们在后面追得辛苦。
这都是些越州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子弟,都是在家里被宠上了天的心肝宝贝。倒显得主人家江离这个私生子的地位有些尴尬。富贵子弟年纪虽小,却早晓得贵贱之分在,他们看来,私生子便是低人一等,不受优待。
因此江离每每回家里庄子的路上,总少不了同伴们的嘲笑、捉弄。他有时也会同人打上一顿,脸上挂了彩,更多时候则是无视。
小家伙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舒畅,庄子里的婆子女使,男丁小吏都欢喜他,待他极好。父亲虽在中州,却每月都同一个貌似大有来头的吴伯伯来看他,因此他也觉得没必要同旁人置气。
今日又到了月末,算算日子,父亲这些天也该来了,他老气横秋的双手反背走在路上,身后的侍读丫鬟笑道:“小少爷今天也没得先生表扬,怎么这样高兴?”
“嘻嘻,好姐姐,你又不是不晓得,父亲要来,定会带上吴伯伯。”江离转头冲丫鬟灵气地眨了眨眼,“吴伯伯上回走前说过,下回来要教我学东西,还说要送我个师傅呢。”话音刚落,孩子便欢脱地往前方跑去。庄子门口的匾上,大大地印着三个金色的字——正和庄。
果不其然,霍稹已经在正堂内喝了不下三盏茶了,但他似乎一直很有兴致地同身边这位苍颜白发的老人聊着天。五年来连连升职的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做上了朝廷中极有分量的伯爵,似乎比以往都正派了许多,兴许是责任越大,能力不得不越大吧。
江离的无理闯入打断了两人的话头,孩子倒并不惊讶,老人的脸上却闪出一丝光芒。他咧开嘴笑,弓着腰上前要抱孩子,江离也极为配合地往他怀里扑。
霍稹在一边看着,脸上笑眯眯,心里却有些复杂:“好歹是我儿子,你这么亲热,叫我情何以堪呢?”随后便开始无聊的怀疑,江离该不会是这老头子的孙子吧?可他也没个子嗣,莫不是……他没再往下想,再想,就是对院长大人的不敬了,他这点礼貌还是有的。
一老一小已经聊开,霍稹待儿子问过安后便离开庄子办公务去了。
吴宗为此时正听小江离兴致勃勃地背着今日刚学的辞经。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个孩子越看越喜欢,本来宫内院内的事务都需打理,没有皇帝催着来,他便不必来得这么勤。但他偏偏从未拖延,自打他第一抱江离,送他出宫,吴宗为便隐隐觉得这孩子与自己投缘。随着江离的成长,他们越发聊得来。不光是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还有他那机灵讨人喜欢的样子,都完全不像慕和那般呆板严肃。
霍江离一诗终了,便抓着吴宗为的手,一面摇一面问:“吴伯伯,你上月说要带与我的师父现在何处?”
“就知道你忘不了,等着,我这就叫他来。”吴志为叫了一个女使走入内厅,不一会儿,便领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一脸的严肃,见到两人也只是微微欠身行礼。“他叫长澜,今后便是你的师父。”
“霍江离叩见师父!”江离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学着评书里大人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算是拜了师。
“呵呵……我都没让他教你什么,你就这样匆忙拜师,你就不怕自己学不来?”
“师父教我什么我便学什么。”
“这孩子,哈哈……”吴宗为越看越觉着江离这孩子机灵无比。
……
照惯例,两个朝廷命官都只在正和庄上呆上一日,便该回京,而长澜却留了下来。他确实是吴宗为在兵部炼狱堂为江离挑出的绝世高手。炼狱堂是兵部最为黑暗、神秘的一个组织,培养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谁都摸捉摸不清他们的实力,所谓炼狱,也正是如此了。可吴宗为怎么会让这样一个高手来做五岁孩子的师父呢?换句话说,他怎么舍得把江离放在一个杀人恶魔身边,他的棋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跟我来。”长澜冷冷地说了一句,便从江离面前掠过,走入了庄子前的一片深不见尽头的林子。
江离犹豫了一下,他对这个新师父充满好奇,但并无半分好感。他向来不喜欢神神秘秘的人,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边,他的父亲,最宠他的吴伯伯,甚至是大贲朝的天子,都满怀心事,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