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堂上突然收到六皇子李代从憷齐发来的急讯,说是为了要赶在中元节抵达厉山皇陵,决定不按原定路线返回玄元,而是直接从憷齐以北向厉山皇陵行军。
这个急讯刚刚公布完,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一片骚动,对于李代这个先斩后奏的做法很是震惊。众人窃窃私语,还不时的偷偷看向高座在龙座上的昭慕帝。却发现皇上面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
“皇上,”军机部一武将上前:“六殿下此举未免有些视圣旨于儿戏,出使别国是何等大事,归朝之事怎能如此草率?南将军和四殿下已经在穆西原恭迎,六殿下这一举动,视四殿下于何处?”
“皇上”,礼部尚书赵大人行到殿中,躬身言道:“六殿下此举亦是出于事有紧急,怕延误了中元节金酾天妃的大殓吉时,望皇上息怒。”
“是啊”,另一位官员也应和着走入殿中,沉声道:“六皇子出使憷齐多日,路途长远艰辛,眼下一路风尘前往厉山皇陵为金酾天妃尽上孝心,此举实乃可嘉可冕。”
经此二人一番话,百官立时犹如醍醐灌顶,纷纷上前争先恐后的继续第二轮的阿谀。军机部的谏言立时被吞没,那位武将也不是固执之人,看到一面倒的情况也甚是自然的调转了风舵。
高坐在上位的皇帝此时上身轻轻后仰靠向金漆椅背,轻眯着双目,狭长的双眼冷冷的扫视着殿下的众人,许久后,终是发出声音。
“李炎。”
百官瞪时收声,殿内突然间变得落针可闻。
李炎不慌不忙的走上前来:“儿臣在。”
“寅时,保驾灵柩,出殡发陵。”
殿内唯一在朝的皇子李炎眉宇间露出一丝几乎不察的喜色,沉声道:“儿臣定不辱命。”
于是就在皇帝这一句话之下,内务院的众人顿时在百忙之下彻底沦为了工作机器。寅时,要在不足一日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准备完善。
而李炎那边却是完全的镇定,一切正在他的计划中一步步的前进,保驾灵柩?部队及人马早已就分派好,等这四个字,他等的好苦。
残阳似血,阳光是腥红的金黄,嗜血一般的俯照整个玄元的每一分土地。只等着有人按捺不住揭竿而起,好让腥热的鲜血洒满土地。
再看向水竹苑。
一片金黄洒满湖泊,水波一片黝金轻晃,让人心旷神怡。一个小舟在湖中心随风轻轻飘摇,两个少年悠闲的安坐其上。
“殿下,你为什么从不上朝?”少女轻闭着双目,感受着这夕阳西下的美好,唇边荡着浅浅的笑意。
“我何止是不上朝?我还……还没有军队呢。”
“什么?”单陌突的睁开双目,不可置信的看向李墨。
李墨转过头来看着少女,淡淡的说道:“怎么?不相信?”
单陌呆呆的点了点头:“更不相信你居然就这么告诉我。”
李墨不悦的扁了扁嘴,不悦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又不是什么秘密,这……人人……人人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单陌出声打断道。
“怪不得。”男子幽幽道,向一侧略略倾身,伸出手臂抚向湖水。
白皙的手指与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男子在夕阳轻伐小舟,白皙纤瘦手臂轻抚湖水,宛如着墨画卷,让观望此景的人情不自禁的目光如水。
“怪不得什么?”少女不解道。
“怪不得……你总是……总是防备我。”李墨神色有一丝黯淡,喃喃道:“若你早知……早知我并无一毫的兵权,就放心了吧。”
单陌看着男子这副神色,心中的怜悯又一次的萌发起来。心中便立即不停的警告自己不要怜悯不要怜悯,然而看到他这单薄的身体,病态的容颜,又连一点兵权都不在手,他将来要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殿下,我并非防备。也许最初时是有,但是现在突然就没有了。”女子深深的望向李墨,声线愠婉。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温柔,而她却并无觉察。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没有了?”李墨淡淡的自嘲一笑:“因为我构不成……构不成威胁……对吧?”
少女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胸口一股恶气不停的翻腾,怒道:“到底是我防备你,还是你防备我?”
男子倏地一僵,眨了眨墨般的幽眸,樱唇微启,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三番两次口口声声说我防备你,自从我那日被陷害进了你的书房,第二天你就将我绑架进你这水竹苑,我被你禁在这里几天了?殿下此举是谁防备谁!?”少女双目眯起,一脸的怒色,愤愤道。
李墨被这连珠炮震的上身寸寸向后倾去,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南宫祖出兵,你一个……一个女儿家,我怕你……受南宫家的人气。”
少女却越发的恼怒,完全忘记了眼前的病秧子虽然没有什么权,但到底也是皇帝最得宠的儿子。讽刺道:“我怎么认为殿下是准备随时取了我的小命呢?”
李墨立即瞥了她一眼,愤愤道:“看吧,我刚刚怎么说的?你就是防备我!”
单陌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欺身上前:“我在你殿中居住数日,你派了那么多身手不凡的人在门口把守。你现在是不是要说那是为了护我周全了?”
李墨无辜的轻蹙双眉,眼眸灵动,一汪水气涌上那黝黑的宝石,怯怯的说道:“我……我……。”
“你什么你?”少女呵斥道。
“我……我本来就是……就是为了护你周全。”男子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缓缓的垂了下去,将面容藏在怀中。
“好,很好。”单陌平复了一下怒火,轻轻闭上双目,做了组深呼吸。
“就算防备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奢望要和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坦诚相待不成?”单陌冷哼道。
景色这么美好,不应该这么暴燥。
一叶扁舟,在偌大宽敞的湖面上犹如一片小小的竹叶,随着湖面轻轻上下波动。小舟上的两人,一人船头一人船尾,画面很是合谐,之间的心思却又是如此的不合。
一阵柔风迎面吹起,二人的发梢同时向身后扬起,耳鬓的发丝被风卷的扫向脖颈,痒痒的。许久后,终于有一丝弱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晚在金顶上,我……我其实是跟着你们出来的。”男子的声音弱不可闻,又带着一丝心虚,仿佛是一个承认错误的孩子一般,谨慎而小心的说着自己的错处。
单陌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病秧子的侧脸,那柔弱任性的模样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终是无奈的一叹,也不愿再出言讥讽,轻声说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然而少年却不然,几个呼吸之后,绵软温柔的声音继续传出:“那晚动手的人马,的确……的确不是南宫祖的。”
“但是……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少年继续说道,拦下单陌要说出口的话。
单陌一怔,刚刚要问出的问题就被他先说出来了,那就继续听他说些什么好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并未看向单陌,而是将视线望向前方,悠悠道:“不知道……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起初我让你进宫来,并不是如你……如你所想那般,因为你误闯入……误闯入我书房的事。而是因为想要将你置在身边,留作……留作将来李度有所动作时,保全自己。”
一旁的少女听闻此言,并无任何不悦,更多的是这个病秧子终于卸下了对她的防备。
“后来,包括你……你与南宫祖在宫中安插的暗桩偷偷联系,还有你们前去……前去金酾殿欲要行刺,我都知道。”少年又做了一组深呼吸,继续说道:“然后……,然后我出手阻止你,也是为了怕你若是在那时候……在那时候死了的话,我将来……将来找谁来做交易?”
单陌就这么听着,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也许她现在应该恼怒,然后和李墨一拍两散,两人再也没有眼下这同舟的必要。然而她却一点都没有此等的心绪,她并不意外,因为她懂得。
一个皇子,处处防人乃是天性使然。而眼下,他能够将这些真实的念头尽数说给她听,这其中不经历一些什么又如何会到如此?如若她曾经有过什么对李墨不利的念头,又或是哪里表现出对他会造成某方面的威胁,李墨自然是不可能会有眼下这个模样和心态。
“起初,你曾经……曾经对我说过,你于南宫祖,只是……只是报恩……”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嗤笑一声,继续说道:“我并不相信。”
“可是后来,我也不知怎的……真的开始有些相信了。”
少年转过头来看向单陌,那黑眸映上一层单陌瞧不清楚的水雾,男子唇角牵动,眉头轻展。下一刻,那张白皙清浚的面容映上了一个沁心决美的笑容。
如何形容这男子的笑容?
这水竹苑处于这宫中就宛如乱世中一桃源。而这水竹苑的主人,本性就一直犹如出淤泥的莲藕。在他身上,没有天家的王者之气,没有入朝为仕的圆滑之气,没有军阀的将士霸气,没有氏族的商贾贵气……
他只有那唯一的与生俱来的防备之气。
而这一刻,他却在这盈盈一水间,扁扁的小舟上暂时的卸下了。
“后来,我就想尽了一切办法,动用了……动用了隐卫,费了很多……费了很多周章。”男子说到此处,转过头去又是自嘲一笑:“然后,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就摆在眼前了。”
“那真的不是南宫祖的人,可是……这不就等于告诉我,我一直自认为的……是错误的吗?”
少女轻轻的笑了,让一个人卸下对她的防备,竟是这么的曲折。然而心头仿佛扔下了一颗大石头一般,让她此刻备感轻松。
“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自由呢?”
“快了。”少女脸庞泛起不可遮挡的喜悦,轻轻说道。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