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冰和章一含在八办一住就是一个星期。
头两天两人蒙头睡到自然醒，饭点就被马立鸣叫去食堂吃饭。因长途跋涉而身心俱疲的状态在短暂的自我调理和修养后恢复如常。
第三天早上，过惯了严谨有序学生生活的两个人，不好意思也不习惯继续这样等吃混睡地两条线过日子，早早随着八办的军号声起床，梳洗打扮吃早饭，然后央求马立鸣请示领导，让她们或学习，或工作，总之不能这样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接待办主任罗霄汉接见了她们。
罗霄汉说：“本来，你们两个从旧家庭叛逃出来的学生妹，我们也是设身处地想着让你们多休息两天，恢复一下体力再说，没想到你们工作热情和革命积极性这么高，作为接待你们的同志，我很高兴。既然你们主动请战，那么你们就暂时归咎到总务科，早晚跟着他们打扫一下七号院的卫生，中间穿插着培训学习。”
“领导，那我们能不能和小马——马立鸣同志在一起劳动啊？我们和他还比较熟的。”章一含见罗霄汉一脸慈善，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主，便大着胆子插了一句。
“是啊，在这儿我们只认识杜副主任和他。”白若冰也跟上一句。
“可以啊。”罗霄汉果然很爽快，“你们年龄差不多，好沟通。如果在劳动或学习中有什么意见或建议，你们完全可以通过他反映上来。”
“谢谢领导的关心和照顾！”
心想事成的白若冰和章一含领了令箭，兴高采烈地一路小跑着就去找马立鸣了。
“这两个小鬼！”罗霄汉在后面看着，摇摇头笑了，“小杜好眼力，这两个女娃真不错！如果真能挑一个当老婆，也算帮我们八办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了。”
……
马立鸣对白若冰和章一含要求主任让自己带她们有点不高兴。那分明就是两个富家小姐，而且还是正在上学的学生，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她们能够干什么呀？再说了，她们又是杜副主任喜欢的女孩子，如果因为自己照顾不周让她们哪个人磕着碰着，或者累着伤着，她们一告状，那能不让杜副主任心疼吗？那自己不就成了罪人了？他可不想惹杜副主任不高兴。因为在他心里，杜平川是大哥或者父亲一样的存在，他心疼他。
所以领着她们干活，还不如自己干的爽快点。再说她们也呆不长，审查结束就该去延安了，这几天不如就跟着领导在办公室打打杂，歇歇脚，干嘛非要求跟在自己后边打扫卫生呢？
马立鸣嘟嘟囔囔地去找组长高建设商量，看能不能把这两个“烫手的山芋”让给别人带。
“马立鸣，这是领导给你安排的任务，你必须无条件服从！”高建设对马立鸣的拒绝很意外。这是个从未在任务面前说“不”的好战士，今天这是怎么了？
“革命任务还能挑肥拣瘦、提要求讲条件吗？你也是个老战士了，连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的纪律也忘了？”高建设声色俱厉地批评道。
“是，坚决完成任务！”马立鸣碰了一鼻子灰，懊悔地自己打了一下嘴巴，敬个礼扭头就走。
白若冰和章一含远远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见马立鸣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白若冰体贴地迎过去问道：“小马同志，你是不是不愿意带我们两个呀？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只要告诉我们怎么劳动就可以了。”
“是啊，我们因为喜欢你才愿意跟你一起的嘛，”章一含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儿我们只和你熟，咱们年龄又差不多，应该有共同语言，能玩到一块去的。”
“你是个让人信任的八路军战士，我们很高兴认识你，希望能和你交上朋友，而且是永远来往的那种朋友！”白若冰真诚地向马立鸣解释道。
听到这话，马立鸣有点不好意思了，撅着的小嘴也开始放下来。
章一含见状，忙趁热打铁地说道：“小马同志，你是不是有点怕我们呀？还是说你有封建思想，觉得咱们男女授受不亲？其实，我们俩都比你大，是姐姐，我们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小弟弟看待的。姐姐们和弟弟在一块，应该没人说什么闲话吧？”
“人家才没那样想呢。”马立鸣不敢看两个姑娘的眼睛，低着头嘟噜了一句。心想：你们根本猜不透我心里想什么。我是怕照顾不好你们让杜副主任闹心。我一个堂堂的八路军战士，怕你们女人干什么，你们又吃不了我！
“在我们八路军的队伍里，男女平等，没有你说的这些事。”马立鸣扔下一句话，扭头就往前走。“噔噔噔”走几步，又回过头来，也不看那两个人，眼瞅着地上说：“跟我走吧，咱们先去打扫小礼堂的卫生，明天七号院有外事活动。只是，你们累了不要哭鼻子就行。”
白若冰和章一含相视一笑，追着马立鸣向小礼堂走去。
小礼堂里已经有几个穿灰军装的战士在忙活，一边干活还一边大声地唱着歌：
“骑白马，挎洋刀，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本来想回家看姑娘，呼儿嗨呀，为了打鬼子顾不上……”
完了又唱“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莹莹的天，生下个蓝花花，死死的爱死个人……”
……
白若冰长这么大，第一次围起围裙，拿着抹布和扫帚，满头大汗地打扫卫生。在她家里，这是下人们干的粗活，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在这样一种氛围里，和一群八路军战士，一起干起了这种活，而且还干的热火朝天，歌声笑声不断。
“哇塞，好刺激啊！”章一含一边随着战士们的腔调哼着歌，一边兴奋地挥舞着扫帚打扫地面，“若冰，我今天才算明白马克思说的‘劳动最光荣’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不过我要补充一句：劳动不但光荣，还是一种乐趣！是一种累并快乐的乐趣！劳动驱赶走了人的懒惰、孤独和烦躁，让生活变得绚丽多彩，让人生变得美妙而有意义！”
一天的劳动结束后，两个女孩回到宿舍，用温水洗了脸，热水泡泡脚，然后打着呼噜一觉睡到大天亮。平生第一次，她们觉得睡觉竟然是如此美妙的享受。
因为身份问题尚未甄别清楚，两人无缘第二天的外事活动。只是远远地在小礼堂的外围道路上清扫落叶，羡慕地望着一众战士和马立鸣他们进进出出小礼堂做礼宾侍者。
这次外事活动是中共八办领导邀请在陕的国民党和其他民主党派及无党派人士，商议共同合作抗日的问题。
出入八办七号院小礼堂的来宾们，来头都不小，都是各党各派的精英人士，有些人甚至闻名国内外。
白若冰和章一含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如此近距离的走近那些原以为只是活在流言传说中的大英雄、大人物，当然更没有想到过自己将来的生活也会和这些大人物大英雄有交集。她们只是怀着激动而亢奋的心情，感慨自己当初下定决心，告别旧家庭，寻梦延安，是多么正确且高明的抉择。
两天的劳动下来，马立鸣对两位“姐姐”的印象改观不少：她们虽然娇弱，但却不娇气；干活虽然笨拙，但却不偷懒；而且两个人还特别坚强，手磨破了，不吭不响，不哭不闹；白若冰性格稳重，务实，心地善良；章一含开朗乐观，而且自带笑点，跟着战士们连唱带跳，一张嘴就让人捧腹，典型的开心果一枚。
马立鸣原来的顾虑一扫而光，印象中，这种出身优渥的娇小姐应该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所谓的投身革命也不过是跟风投机的小游戏。哪知道自己竟然低估了热血青年们的革命积极性和思想觉悟性竟如此之高，高到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她们确实是一种狭隘的偏见。
两个女孩的生活轨迹由刚开始的两点一线完美变身成三点一线：每天早晨打扫完卫生，吃过早饭，白若冰和章一含就偷闲到八办培训班去旁听各种培训学习。
在培训班学习的，除了八办各科室的工作人员，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八办的各路投奔延安的青年。
培训老师不是固定专业的教职人员，而是从八办各个科室抽取的文化层次较高的非专业人士。
老师教学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没事的时候可以连轴转，有事的时候，则放下教鞭就去参加工作。
培训内容大部分都是马列主义思想学习，也有一部分是关于战争中战略物资储备和战场救助方面的内容。
白若冰和章一含感兴趣的是战场救助方面的培训。因为这涉及到许多医学技术方面的问题。而医学正是白若冰和章一含的专业范畴，许多医学知识老师甚至要请教她们两个以后才会开讲。几天下来，她们俩就成了培训班最受师生欢迎的编外学员。每当培训老师出差或有事缺席课堂的时候，就安排学生们向白若冰和章一含请教医学知识方面的问题。
这让白若冰和章一含感到极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出生小二十年，一直在寻寻觅觅、懵懂迷惘中乱撞，似乎直到今天，她们才算真正寻到穷其一生所追求的生活的模板。
每晚睡觉前，两个人都要互相祝福和鼓励一下才上床。自从来到八办，迎接她们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炽热的生活，让她们在感叹新奇刺激的同时，甚至有些同情自己以前死水微澜、寡淡无奇的岁月过往。
白若冰记起以前私塾先生常常念叨的“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现在回想，其中禅意大概就是意即于此吧。只可惜当时年少懵懂，不解语中真谛，还暗地里讪笑先生“平庸无能，误人子弟。”现在想来，真是不得不佩服先生的雄韬海略，天地襟怀。
“初读不识诗中意，再读已是诗中人”，先生不愧是先生，自有先人一步的预见之明。
午饭时间，白若冰和章一含打了馒头和菜，找了个空饭桌坐下来。由于劳动强度的加大，两个人的饭量一下子也大起来。原来吃惯了小碗白饭的她们，如今才不管什么馍面大饼，小米地瓜，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饭也不在话下。毕竟，饥不择食的道理谁都懂，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马立鸣端着饭碗走过来，在白、章两人的饭桌旁坐下来，瞅瞅两位吃饭风格由江南小女儿向西北女婆姨转变的姑娘，不由笑了：“两位姐姐，这几天体力和脑力劳动都不轻，你们真是辛苦了！原来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干不了，真没想到，你们就像我们老家的万金油，搁哪哪行，放哪哪中，让人不服都不行！真不愧是文化人。佩服！佩服！”
说着，朝两人竖起大拇指。
白若冰和章一含都笑了。几天的摸爬滚打，耳鬓厮磨，她们对这个认真诚恳，坦率忠诚的小八路心生敬佩和喜爱，三个人之间早已没有什么隔阂遮掩，彼此之间心无城府，无话不说。
“立鸣，”章一含从饭碗上抬起头来。她和白若冰不再追着马立鸣的屁股叫“八路同志”，凭他们现在的关系，叫“同志”显然有些太正式，不如叫名字来得随便和亲昵。章一含笑着调侃到，“你小孩子家家的，几时还学会吹捧人了？不过，你说这话挺受用，我们喜欢！”
白若冰也用筷子敲敲马立鸣的饭碗，笑到：“小伙子嘴越来越甜了，将来哪个婆姨做你老婆，可是有福之人咾。”
“我有正事和你们说，”马立鸣没理会两位姐姐的调侃，正色道：“我今天向我们罗主任和高组长分别汇报了你们两位这几天的劳动和学习情况，领导对你们的表现很满意，说要对你们进行表扬。还说，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争取早日通过身份审查，奔赴延安。”
“太好了！”章一含大叫一声，惹得旁边几位吃饭的工作人员都朝这边看过来，章一含吓得马上捂住了嘴巴，但却捂不住眼角的惊喜。
白若冰也吃了一惊，小声追问道：“立鸣，是真的吗？”
马立鸣头也不抬地吞下一大口饭，“你们这么不相信我，还真是让我失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这事当然是真的。主任还说呢，最近要不是经费紧张，他不准备送你们去延安了，想把你们两个留在八办当培训老师呢。”
“谢谢主任信任！”白若冰和章一含异口同声地说道。调皮的章一含还趁机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引得马立鸣和白若冰都笑起来。
“嘿，姐姐们，我还有个好消息，你们听不听？”马立鸣又想起了一件事，打住了笑，故作神秘地看着对面两个人。
“当然听，快说什么事！”章一含有点急不可待。
白若冰则停下了吃饭，静静地看着马立鸣。
“我说了，你们要请我吃糖的。”马立鸣开始笑着讨价还价。
“OK，挎包里正好还有两块奶糖，全都给你吃。快说吧，什么事。”章一含是急性子，最怕别人说半句留半句。
马立鸣一看章一含真急了，就不再打马虎眼，摆摆手让两人凑过来，小声说：“刚才我去主任办公室，听到主任和杜副主任打电话，说杜副主任这两天就回八办。杜副主任还专门问了你们两个人的情况，最后还说，回来要带给你们一个大惊喜。至于什么大惊喜，主任没说，我也没听清楚。你们自己猜吧。”
白若冰和章一含面面相觑。
如果说杜平川回来，对她们两个人来说，确实是一个惊喜，她们早盼着他能回来；可他带给她们的“大惊喜”又是什么呢？两个姑娘实在摸不着头脑，无从想起。
“杜副主任对你们俩是真好！以前真没听说过他在电话里就关心哪个女孩。”马立鸣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拍拍屁股站起来，鬼马地看着两个一脸懵逼的小姑娘，“得，你们继续吃，我先撤了。口信我送到了，至于杜副主任带给你们什么好消息，你们自个昧思吧。”
望着马立鸣意犹未尽的背影，两个女孩陷入了沉思：杜平川能带给她们什么惊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