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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死里逃生

下面是刘向晖的讲述:

1939年的下半年,我随部队开拔到了山西太行山西部的一个小山村——九头山,因为附近有九个山头绵延相连而得名。那里也是八路军1185师的一个团部驻扎地。

我们的部队和当地的兄弟部队进行了混编,目的就是为了增强当地守军的驻防力量,提高中国军队抗击日军的战斗力。

我们的团长叫周大勇,原是山西新军敢死队的一名营长,因为在虎头山战役中的骁勇善战而出名。曾经带领一个营的新军,以零伤亡的记录,阻击了日军一个团的连续三天的进攻,最终不但端掉了日军的战地指挥所,还打死了负责指挥本次战斗的日军上校军官小泉归次郎。让新军敢死队的大名在整个晋绥军中声名大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大勇一战成名。由新军营长破格提拔,奉命组建了新军独立团,协助晋中八路军加强巩固太行山中西部军事防御圈,正式归属八路军1185师编制,驻地九头山防区,成为当地一支不可小觑的主要抗日军事力量。

九头山地处太行山的西半段,黄土高坡地区特殊的断层地质构造,造成了当地山高林密、易守难攻的自然地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山西境内敌我双方争夺战的主要战区之一。

从第二年仲夏开始,为了配合彭老总领导的在华北和晋察冀地区二千多公里的大地上展开的“百团大战”,八路军驻守晋中地区的一个旅的兵力,奉命开始向晋西北地区转移。

为了防止部队在转移的时候受到日军突袭,上级领导决定,让驻守九头山的周大勇团进行阻击断后,以掩护大部队安全转移。

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周大勇就调动全团智囊团的积极性,周密布置,安排人手,时刻监视关注着山对面日军一个机动师团的动向。

大部队转移伊始,对面的日军就开始蠢蠢欲动,伺机突袭防守力量相对薄弱的转移队伍,以便牵制破坏即将到来的八路军“百团大战”的大战略布局。

周大勇团奉命在九头山一带的密林里阻击日军的疯狂进攻。

由于敌我双方在武器、人力方面的军事力量的悬殊,周大勇机智灵活地运筹帷幄,利用当地天然的深山密林地貌和战士们熟悉当地地形的有利优势,同日军展开了山林战和游击战。以一个团的兵力,拖住了日军一个加强机动师团整整三天两夜的疯狂反扑。

战斗异常激烈。双方伤亡都很大。

周大勇的独立团中的三个营长,两个牺牲,一个负伤。团长周大勇也负了枪伤,一只胳膊中弹了。营级以上干部中,只有我这个副团长和团政委还完好无损的战斗着。

“向晖,掩护大部队转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根据师部作战要求,我们团也要往北撤,去和大部队汇合。不过,日军不会轻易放我们走的,所以,我、你和政委三个人分开后撤,各带一部分战士,分别从东、西、中三个方向突围,最大程度地保存咱们团的战斗力量!”

周团长给我和团政委临时开了一个战地会议,安排了部队下一步的战斗部署。

“坚决保证完成任务!”我敬了一个军礼,拉起一个排的兵力,迅速朝西山运动过去。

我之所以选择西山,是因为那里地形相对平坦,是日军进攻的主要方向。我带着一部分敢死队员去困守西山,这样就可以牵制日军的进攻主力,减轻中部和东部小分队撤退的压力。

日军也是下了血本地追击我们,不肯轻易放我们北去。从枪炮声的密集程度来看,日军至少有一个营的兵力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围追堵截。

在你进我退的游击战中,我们牺牲了好几个敢死队员,子弹也几乎打光了。看看后面追意疯狂的日军,再看看围绕在我身边的十六七个战士,我说:“咱们马上弹尽粮绝了,不过,咱们不能逃,还是要死死地拖住这股敌人,给团长和政委他们争取撤退时间。我们要利用有利的地形,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来打击日军。现在,共产党员断后,非党员在前面,大家跟我往山上退。只要进了密林,咱们就有办法甩掉敌人了。”

但我们的意图很快就被敌人识破了,他们的打击更猛烈了。又有几个战士倒下了。剩下的战士们,手里的枪膛里几乎都是空的了。

“同志们,没了子弹,咱们就把枪破坏掉,空枪也不能留给敌人。咱们困守在这儿快一个星期了,估计团长和政委他们已经安全撤退了。咱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待会进了密林,大家趁着夜色掩护,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实在跑不掉,咱们就跳崖,宁死不当俘虏!”

“是,宁死不当俘虏!”几个战士异口同声地说道。

跟着我周围的两个小战士:十七岁的罗二娃和刚刚二十岁的张大鹏先后被敌人的枪炮打中,牺牲了。我看不清别的战士的情况,只能听到零零散散的枪声在山坳里此起彼伏。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夜的密林里辨不清方向和地形,我稀里糊涂地爬到了一个断崖前。看不清断崖的深浅,只能感到阵阵阴风“呼呼”的扑面而来。

“站住!缴枪不杀!”后面追赶的日本兵用不标准的中国话叫喊着。

我想也没想,扑通一声就跳下了悬崖。身后传来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喊声。

……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石头房子里,身上盖着一床破棉被和一张鹿皮。房子里除了木板搭的床,还有做饭用的锅碗瓢盆。从敞开的木板门望出去,外面是杂草丛生的树林。

“你醒了?”石屋外面的人可能听到了我的动静,立刻伸进头来问道。这是一个四十开外岁的男人,看他的穿衣打扮像是山里的猎户。

“你的腿骨折了,我已经给你固定上了,你可不要乱动噢!”

猎户边说边端了一只碗进来,看碗里水的颜色,应该是中药,

“刚熬好的,能加速愈合伤口的中药,快喝了吧!”

我动了动身子,这才感觉到了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当然这疼痛是从腿上传来的。

“你在这儿安心养伤,鬼子一时半会摸不到这个地方来。你枕头下有匕首,火镰,还有火铳,你照顾好自己,我到山下去给你搞点吃的。”猎户安抚好我就告辞了。

……

“谢谢你救了我!”等我腿伤稍好一点的时候,我就披着破棉袄坐起来和猎户聊天。

从聊天中我知道了猎户姓董,家住三十里外的董家埠,平时一个人在山上以打猎为生,隔三差五地下山给住在老家的八十岁老娘送点吃的。

“你命挺大的。那条山沟又深又险,平时几乎没有人去,里面野兽不少,我就是为了打麋子才在哪里下了套。结果麋子没逮住,倒把你给救了。”

董猎户蹲在石屋门口,手里卷着旱烟,眼睛望着药锅里煮沸的汤药,边回味边和我搭话,

“你跳下悬崖的时候,可能被半山腰的树枝挡了一下,这一挡救了你的命,不然你早摔死了。遗憾的是帽子挂在了树枝上,我鼓弄了半天,也没给你弄下来。就只把你背回来了。”

“这个地方山高林密,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三十多里地。翻过西边的两个山头,再往西走就是黄河天险。平时这山上有野兽出没:豹子,野狼,叫驴什么的,都是猛兽。普通百姓不敢上山,鬼子也不重视,只是把守住进山路口就罢。所以你在这儿养伤最安全。”

……

董猎户平时话不多,但待我是真的好。他不但狩猎技术好,而且他还很懂医术,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我的腿好的很快。当腿不怎么疼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起来活动锻炼一下。

但董猎户阻止了我。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到哪儿,就想起来活动,当心骨头长不好,将来腿会落残疾的。”

“其实我最佩服你们这些八路军,个个都是好汉!要不是我那生病的老娘挂着心,我早出山去参加八路军了。”

董猎户正好说到了我关心的问题:我一直奇怪这个枪法高超、秉性豪爽的汉子,为什么会蜗居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每次下山去给母亲送吃的,也是偷偷摸摸,快去快回,仿佛在做什么不敢见人的事。原因呢?

“其实老哥我也不想瞒你,一年前,县城的日伪军到我们村里抓壮丁,我逃了,但我十五岁的儿子落到他们手里。我老婆去要人,被该死的日伪军头子朱三愣子给开枪打死了。晚上我摸黑进了镇公所,杀了朱三愣子,救出我儿子,把我儿子送去吕梁当了八路军。本来我也打算留在吕梁的,但我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生病的老娘,所以我就回来了,藏在这个山上,偷空就给我娘送点吃的。但等老人家百年之后,我就去找我儿子,参加八路军,杀鬼子杀日伪军,为我老婆报仇!”

……

就这样,我在董猎户的照顾下,又在山上呆了两个多月。终于有一天,董猎户从山下背了一个收拾好的包裹上山来了,见到我就说:“兄弟,咱们不在这儿窝着了,老哥我带你离开!咱们去参加八路军!”

我一惊:“你离开这儿去参加八路军?那大娘呢?你不管了?”

董猎户低头收拾着石屋里的东西:“我老娘走了!我昨天晚上偷偷把她埋进我家老林地里了,和我爸葬在一起。我不在跟前,他们老俩口在那边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了。”

“哥,你不义气,大娘去世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可以下山帮你的,就算给大娘磕个头,也算是对你照应我这么长时间的回报啊!”我有些生气董猎户不给我一点报恩的机会。

“不是哥哥不相信你,你腿脚不好,上下山都不方便。那伙子日伪军到处在抓我,我一个人跑起来麻溜,带着你不就多了个负担吗?万一把咱们中的一个抓起来,也就包了咱们的饺子了。”

见我还在生气,董猎户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兄弟,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咱们这趟出去,路上也不好走。这边的山让鬼子给封了,大部分村庄都成了敌占区,咱们过不去。所以哥带你走西边,翻过这些深山老林,咱们去吕梁找八路军。”

……

就这样,我们经过二十多天的风餐露宿,终于跨越了太行山,来到了吕梁的解放区,找到了八路军的队伍。

董猎户参加了八路军,还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我给当地的八路军领导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落伍情况。但由于当时“百团大战”已经从华北地区开始,继而席卷整个晋察冀边区,到处烽火连天,交通阻断,所以吕梁的八路军总部无法联系上我所在的部队,也就无法确认我的身份。这样我又不得不在吕梁呆了多半年。直到不久前吕梁八路军才通知我回原部队待命。

所以,当我搭随通讯连的骑兵回到原部队的时候,已经是离开延安时的两年以后了……

……

“两年多的时间,生离死别,物是人非!时也,运也,命也!不过,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永远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刘向晖结束了他的讲述,他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水,深深叹了口气,算是给他的讲述做了总结。

邱云峰静静地听完刘向晖的讲述,看看那张不再年轻、饱经风霜的脸,感叹道:“向晖,这两年,你真是受苦了!你是好样的,英雄!”他冲兄弟伸出了大拇指。

刘向晖淡然一笑:“受苦算不上,也就是多了一些人生经历吧。英雄更算不上!想想我那些牺牲的兄弟,为了革命的事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算什么呀,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是呀,我们一直追求的东西,不就是可以为了革命的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吗?”邱云峰感叹道,“其实我们也应该为自己喝彩!我们没有辜负这个火热的时代!我们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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