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拨空曲,红尘踏迥途。
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雪,今早起来一踩到雪里,便没过了脚踝。
初级剑会在今日开始,所有参加的弟子都要在辰时赶到南麓的山谷里集合。
因此流琛破天荒的没有早起练剑,用过凤所归煮的油茶后便出了门。
因为雪积得太厚,天寒地冻,所以穿了双长靴,和厚厚的黑色狼皮氅,小小的人儿被操心的师父裹得毛茸茸的,看上去像只黑毛的小茸猴。
流琛伸手抽去大门木栓上的锁,推开木兰院的大门,木门轻轻吱呀响了一声便被推开了。
流琛深深呼吸了口山里冰冷又清新的空气,昨晚半夜才睡下的疲倦被扫去了一大半。回过头对身后的凤所归笑了笑,“师父,我走了。”
凤所归嗓子里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你此去,虽然是参加的初级剑会,参加的都是十岁上下的弟子,但是也不乏杰出之辈,你这次去观赛和参赛,若能仔细观摩别人的优点与限制会对你现在的瓶颈期突破有很大帮助。”
这个丫头,绝不是只能被关在鱼池里的苟且过活的小鱼,她有一对看不见的翅膀,有一颗不可磨灭的剑心,一旦天降大风,便会乘风而飞,剑气震动四方。
一味地被关在一方狭小的院落里,只会让她的剑心变得狭隘。
只有飞上重霄,一览众山,才能成就大气惊澜,剑的视野才不会被轻易束缚。
剑是如此,人亦如此。
凤所归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下山的背影。她赠送的那把剑,被小小的人儿配在腰间,几乎跟她半个身子那么长,但是小姑娘并未因为剑的负重而步履紊乱,反而一步一步踏出去的脚步都格外踏实。其心性的坚韧可见一隅。
被金色莲纹面具遮住的脸上,扬起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容。
她要亲眼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飞到她凤所归从前原本飞到却不得不跌落的高度,展翅九重天,成为这乱世里,庸人们费尽心思都无法抹去的,凤凰一般的存在。
“咳,咳。”摊开捂住嘴的手掌,凤所归看了眼上头的血痰,眼神淡淡的,半分波澜也无。蹲下身握了把雪,雪融化成了水,将血色洗了干净。
行走在山路上的流琛心情有些雀跃。
自从拜了师后,她几乎就没下过山顶,只有清明的时候要随着师父去祭拜玄冥古坟才出去。向四野环顾,没有叶子的老树都很罕见,偶尔一棵树上会挂满白色的冰凇,与雪的色泽混为一体。雪山上特有的雪鸟会时不时扑棱几下翅膀,在雪地上从这儿跳到那儿,憨厚可爱。
走着走着便不知不觉快走到山腰了。山腰大多是薄奚术,贺图与人衿的弟子居住与练习的地方,人开始多了起来。
竹韵在石阶旁边站着,流琛从老远的地方便看见他了,直到她走近他都抱着剑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
“竹韵!”流琛喜悦喊他。
听到声音,本来没表情的竹韵脸上立刻浮现了抹笑容:“要叫师兄,不要直呼字。”伸出手在流琛头上轻轻揉了揉。
“………………师兄,你们也要下山吗?以你的年纪和水平,参加的不是后天才开始的……那个剑术比试会吗,怎么今天你也要下山?”流琛微微偏了偏脑袋,竹韵的魔爪落了个空,无奈缩回手去搭在剑身上:“是这样,初级剑会只是一个小环节。其实今年剑会,和往年只是派内比试的模式不太一样。今年会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些宗门派遣弟子前来孤北山附近的抚冥镇与我们弟子一同参加剑会,意思就是,我们玄冥与他们的弟子要在那里切磋切磋本事。你待会儿的对手不一定是同门师兄弟,可能是其他门派的。除了今天要参加比赛的小弟子,师父师叔和长老都要带上大弟子和二弟子,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撑场面吧。”
说白了,今年的剑会就是玄冥派与与江湖上有名望的其他的宗派一同举办的。据说这个要求并非玄冥派提起,而是前来参加剑会的几个剑会共同主张的。表面上说是要公平公正地比较比较各派弟子的能力,而实际目的到底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只能说,各人有各自的鬼胎。
竹韵与流琛并排走在下山的石阶上。竹韵向身边的小姑娘暗暗投去赞叹的目光,方才她从山顶到山腰走的路可不算少,何况山雪堆积,路更加难走。一般的人怎么说也得露出点疲倦,可流琛精神还是很抖擞,至少还会调皮捣蛋地戏弄竹韵,说说笑笑,也没说累。
“阿韵,你旁边这个小丫头是…………谁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梧顿凑出一颗胖脑袋,脸色震惊:“咱们玄冥啥时候有这这这这么小的小丫头啊?”
毕竟流琛从未在他们面前露过面,况且当初凤所归收徒的消息并未太受重视,竹韵呢为人并不多舌从未说起流琛的事,所以他们怎么也想不起流琛是谁。
竹韵抬头看看太阳,眉毛轻皱,知道这个师弟的八卦性子,一只手揽住梧顿的粗脖子道:“时辰不早了,先下山,到了再给你介绍。”
流琛看了看梧顿,发现这个胖师兄在好奇地盯着她,有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弱弱叫了声“师兄好。”软软的声音让硬汉子梧顿老脸都一红,也不好意思再盯着一个小小的小丫头了,回过头闷声跟着竹韵的步伐加快了速度。
到了山下,梧顿并没有来得及打探这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师妹的来历,竹韵就被他的师父人衿叫走了。同时,早就到了山脚等他们的薄奚术一看到人就乐呵呵地伸手把流琛招了过去。
梧顿:不是,说好赶完路就告诉他小师妹到底是谁的徒弟的呢?………骗子!
拥有一颗柔软少女心的梧顿格外喜欢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师妹,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如今应该跟她一样大的年纪。有点想家了。
流琛到了薄奚掌门身边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她早就见过,是那个傲慢无礼至极的枫连,此时半抱手臂,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拿鼻孔对着她,看得流琛额角跳了跳。
忍住拿拳头打弯他的鼻梁的冲动,流琛眼神看向了另一个少年。
这一看,便不由自主地怔住了。额上戴的黑色抹额中央,用精妙手法绣上了圆形的白色蛇纹,利落的黑发马尾用红绳扎起,潇洒又肆意。容颜精致俊美,剑眉飞扬,凤眸半敛。深蓝色的眼瞳仿佛是被寒冰冻住的冰湖,深邃不知底,偏偏还看不透它的内里。
但是让人最无法忽视的,是他身上一种独特的气质。他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连眼神都没动,只是半靠着山石,静静地低着头单手抱着一把铁剑。一动未动却偏偏让人感到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和震慑力,让人不敢随意忽略和违抗。
意识到有人在盯着他看,少年微微转过眼神,刚好与流琛的目光对上。
凉薄。
这是流琛的唯一印象。
他的神情,眼神,都像是最冷的冰,不会对不相干的人投以任何感情。
勉强从那冰冷的眼神中移开目光,刚好听见薄奚术说:“你师父怎么没有下山?”
她恭敬回道:“昨夜下了雪,阴湿甚重,师父身体有些吃不消,于是只能在院中休息。”
闻言,薄奚术有些担忧,但是凤所归的身体情况他是一清二楚,再怎么着急也只能是徒劳,于是暗暗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就与枫连和岚绉在一块,有人作伴,也不会太孤单。”
流琛是小姑娘,薄奚术觉得剑会上跟着他们照顾起来会更周全一点。
但是他不知道流琛听了心里已经快哭了。一个是鼻孔朝天的傲慢家伙,另一个是块长的好看但是能冻死人的冰块块,她一个人呆着也比跟他俩在一块强啊。
枫连一听见薄奚术的话,鼻孔抬得更高,就差对流琛投来一个鄙夷的爱呆哪滚哪去的眼神了。
岚绉没什么表情,收回目光继续半睁半闭的靠在石头上。
流琛深深地叹了口气。
薄奚术哪里会在意到小孩的脾气,九大长老与人衿贺图等人及其门下弟子都到齐了,便下令出发前往剑会举办的抚冥镇。
抚冥镇是北国边境里算得上是繁华的小镇。虽然地形复杂环境恶劣天气恶劣,但是那里靠近里萨雪原,经常有极度珍贵稀有的野兽出没,以及一般地方长不了的冰灵雪参等阴寒之物,价值不菲。加之居民们头脑聪明,懂得经营,经济还算繁荣,经贸来往也没有因为时常的暴雪而中断。
门派的人一路前行,走过里萨雪原十五六公里之后,热闹而质朴的人间烟火味扑面而来。这里便是抚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