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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土地上睡着和醒来

刘亮程

一、菜籽沟早晨

我要在一山沟的鸡鸣声里,再睡一觉。布谷鸟、雀子、邻家往小河对岸的大声喊叫,都吵不醒;满坡喳喳疯长的花豆草、野油菜、麦苗和葵花吵不醒。山梁呼噜噜长个子,在我傍着她的均匀鼾声里,有一匹马和小半群绵羊,枕边走过,行到半坡拐弯处,一只羊突然回头,对着我半开的窗户,咩咩咩地叫,仿佛叫她前年走失的羔子。我就在那时睁开眼睛,看见在我被一只羊叫醒的另一世里,我跟着她翻过了山坡。

二、乌鸦

我认识乌鸦中的老者。他们一伙在杨树梢呱呱叫时,我听出他苍哑的嗓音,像一个八十岁老人在喊叫。我不知道他喊谁。我听见了,他就是在喊我。我朝树下走几步,想从一树黑乌鸦中认出老了的那只。可是,乌鸦再老羽毛也是乌黑的,他们不会像人,活到头发花白。

我住的菜籽沟村最多的是白发老人,那些沿路零散地排开的老宅子里,有的住一个老人,顶多住两个,住两个的过一阵剩下一个。在村委会上班的也是老人,村长、支书都老了,天天到村办公室开会,讨论菜籽沟未来发展的事。

乌鸦在讨论什么呢。他们在树上开会,听上去每只都在呱呱叫,只有我在树底下听。我听了半辈子乌鸦叫,还是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但我终于听出一只老乌鸦的叫声。在一树黑压压往天上飘的叫喊中,有一个粗哑的喊声往地下落,好像尘土里有什么被他喊出来。只是我仍然辨不出哪只是他。我仰得脖子都酸了,满耳朵是他们的嘈杂喊叫。

我一冲动,扯嗓子对着树上呱呱呱大叫几声,他们全惊飞起来。

他们飞过书院菜地时,我认出那只老乌鸦了,飞在最后面,迟缓地动着翅膀,脖子伸得长长的,像人老了一样,走不快了,头使劲往前伸,他明显跟不上疾飞的鸦群。他们飞过河沟和马路,飞到那片长满藏红花的山坡后,不见了。

那只老乌鸦留下来,落在水溪边的榆树上,他没叫,头朝这边看我,可能他听出我的声音比他还老。也可能他被一只在地上大叫的乌鸦吸引住,他在天上飞累了,也想到地上来。他一直盯着我看,他的眼睛也许早花了,辨不出我是一个人还是一只乌鸦。也许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只老乌鸦,弓着腰,背着膀子,匍匐在地上。他看了我好一阵,呱呱,叫了两声,我知道他是叫我的。我没好意思再学乌鸦叫。多少年我跟着乌鸦学他们叫,早学得太像一只乌鸦了。我担心把他从树上叫下来。万一他真飞下来,落我身旁,跟着我走,我会把他领哪儿去呢。

三、鸽子

一只灰白鸽子,站在屋檐上看我们在院子里做饭,大案板上摆满青菜、肉和醒好准备下锅的拉面,她大概看得嘴馋,咕咕叫。我抓一把苞谷撒上去,她跳开几步,眼睛依然盯着我们锅里的饭。

我们坐在锅头边的案子上吃饭时,她落下来,小心地朝饭桌旁走来,走两步,偏着头望一阵,又走几步,那感觉仿佛她认识我们中的谁,前来打招呼;又仿佛她是我们忘了很久的一个孩子,回家来吃饭了,我们忘了给她摆筷子,忘了给她留位子,忘了做她的那份饭。突然地,我们全停住筷子,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快到跟前她停下来,依然偏着头望,像一个一个认她久别的家人。

我妈说,给她撒点米饭,鸽子爱吃米。

方圆起身拿米饭时她飞了。

她朝屋后的麦田飞去时,连头都没回一下,仿佛她真的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四、挖坑

我蹲在坑沿,看他们俩往外扔土。头一天,他们挖到半人深回去了。第二天挖到中午,老八找到方如泉,说坑两天挖不完,原来说的六百块太少了,让方如泉加点钱。方如泉说先干,干完再说。第三天下午,他们终于把自己挖进了坑里,只见一锨一锨扔出来的土。我没再去坑沿上看。我一去,老八就跟我说干亏了,让加点钱。

老八和老五接活儿的时候,可能都忘掉了自己的年纪,他们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年轻时挖一个菜窖,也就一两天工夫。后来,菜籽沟就没有人家挖菜窖了。老八老五也有十年时间没挖过菜窖。这十年他们挖得最多的是管沟,自来水通到村里,光缆拉进村里,都得挖沟往地下埋。他们早已忘了挖菜窖这回事了,可是,我们书院要挖一个大菜窖。我们地里的洋芋丰收了,黄萝卜也丰收了,得有一个大菜窖来冬藏。方如泉找来老八,老八在地上踏了尺寸,一口价要了六百块。老八回去又拉上老五,他们俩计划两天干完,一人挣三百。可是,他们干了整整三天,最后一天,干到星星出来了,菜窖的深度还差半尺。第四天上午,两人又过来补挖,等于干了三天半。

多干的这一天半,成了老八给自己挖的一个坑。菜窖挖完了,院子的其他活儿还在继续,老八每天一早骑摩托来,干到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又来干到天黑。只要碰到方如泉,老八就说加钱的事。他说自己多干一天半不要紧,关键是老五不愿意,老五六十多岁的人了,被自己叫来干活儿,还干赔。他说自己挖坑累得胳膊疼,现在都没缓过来。还说自己夜夜做梦,梦见自己在一个越挖越深的坑里,出不来。方如泉只是笑着装糊涂,老八一嘟囔他就走开。

方如泉到最后也没给老八他们加钱。这期间我去湖北“长江讲坛”讲了一场课,题目是《从家乡到故乡》,我用自己富有感召力的散文语言,带着在场的五六百人,从家乡出发,往永恒的故乡走。那么多的人,跟着我回家,一个童年的家,路窄窄的,天低低的,光线时暗时明。我讲的是我一个人的家乡,但是,那条语言之路通向所有人的故乡,仿佛人人都回到自己的故乡,我带他们去,喊他们回,他们仿佛忘记了回。

演讲结束后,突然觉得我给他们挖了一个叫故乡的大坑,五六百人被我带进这个大坑里。离开武汉后的好多天里,一些人还在我挖的那个坑里,我从微博信息中看见他们留言。有一个读者说,刘亮程老师都回新疆了,我还在他讲述的那个村庄里。

我回到菜籽沟时菜窖已经修好,里面躺了一堆洋芋。这个温暖的盖了顶棚的大坑,成了一堆洋芋的家。在接下来的漫长冬天里,我们会一次次地下到这个坑里,拿洋芋出来,炒土豆丝,做土豆烧牛肉。到那时,老八梦里的这个坑或许还没挖完,这个活儿他得在梦里干一个冬天。我们帮不了他,或许他会叫上老五,老五比老八聪明,但老五不知道,每个夜里老八都拉着他挖坑,一边挖一边听老八嘟囔活儿干亏了。老五就这样被老八白白地在一场场的长梦里使唤,他以为自己睡觉休息了。他干完白天的活儿,回家洗漱,吃妻子做的汤面条,有时还自己喝两口酒,然后上床睡觉。可是,他睡着后被老八喊走了,他不知道自己夜夜在老八的梦里跟着他挖坑,那个坑越挖越深,永远挖不完了。因为老八认为挖亏了,所以在每个梦里,老八都扭亏为盈,他在一些梦里轻松挖好坑拿了钱,分给老五一半,有时不分,自己独吞。可是,那些梦里挣的钱他带不到梦外,醒来他依然是亏的,这个梦没完没了。老五每天睡不醒,白天干活儿老没劲,他不知道劲去哪儿了,只能承认自己老了吧。有些人就是这样老的,当然,也有另一种老法,像老八,掉进一个坑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们的菜窖呢,只装了小半窖洋芋。他们说洋芋丰收了要挖一个大菜窖的时候,没有谁怀疑。可是,我们在菜籽沟书院的第一季洋芋没有丰收,但也足够吃到来年的洋芋成熟。其间大菜窖会逐渐空荡地等候新一年的收成。只是我没下去看过,下菜窖都是方如泉和方圆的事,我只是偶尔经过时探头朝里看看,有时晚上经过,突然想起老八,不由得站住。菜窖上面星星密布,在多少个有月光的夜里,这个菜窖被一次次重新开挖。我看不见老八和老五,他们或许能看见我。在老八完全封闭的梦里,我的脚步声传不进去,太阳月亮的吠叫传不进去,厨房煮肉炒菜的香味飘不进去,金子提茶壶倒的一碗水递不过去。在他们挖菜窖的那几天,金子每天做完饭洗好碗给他们烧一壶茶放在坑边,老八老五都夸金子热心。在老八不着边际的梦里,金子是否也一次次地给他烧茶?我不知道进入老八梦境的门在哪儿,但我一定夜夜在他梦里,他光梦见挖坑不行,得有一个梦中给他付钱的人。那个人肯定不是方如泉,因为方如泉不会给他加工资。他有一次找到我,说挖坑亏的事,我答应给他加一点。可是,我去湖北讲课了,回来再没见到他。他在梦里每重挖一次坑,我就给他加付一次工钱,我不知道给他付了多少钱,一个小小的菜窖会让我没完没了地给一个梦中人付钱,也许我早把所有的钱付完,变成一个穷光蛋了。接下来,老八会不会在梦中翻身,我们书院和所有房子,都归了他。他背个手,站在坑沿,看我给他挖菜窖,一天天把自己陷到一个深坑里。他低头跟我说话,我在坑里仰脸看他,说这个坑挖亏了,让他加点钱。他说加钱,没门的事,一扭屁股走了。

五、木匠

赵木匠家弟兄五个,以前都是木匠,现在剩下他一个干木匠活儿。菜籽沟村的老木匠活儿只剩下一件:做棺材。这个活儿一个木匠就够做了,做多少都有数,只少不多。村里七十岁以上的,一人一个,六十岁以上的也一人一个,算好的。也有人一直活到八九十岁,木匠先走了,干不上他的活儿,这个不知道赵木匠想过没有。也有人被儿女接到城里住,但人没了都会接回来。

赵木匠的工棚里,堆了够做几十个寿房的厚松木板,一个寿房五块板,所谓三长两短。我在里面看了好一阵,想选几块做书院的板桌,又觉得不合适,那些板子在赵木匠心里早有了下家,哪五块给哪个人,都定了。做一个寿房多少钱,也都定了,不会有多大出入的。

村里的老人或许不知道赵木匠心里定的事。有时哪家儿子看着老父亲气儿不够可能活不过冬天,就早早地给赵木匠搁下些定金,让把寿房的料备好,到时候很快能装出来。更多时候是赵木匠自己做主,把他想到的那些老人的寿房都定制了。早晚都是他的活儿,人家不急他急,他得趁自己有气力时把活儿先做了,万一几个人凑一起走了,他又没个打下手的,那就麻烦了。

赵木匠心里定了的事,旁人不知道,鬼会知道。鬼半夜里忙活着抬板子,三长两短盖房子,给每人盖一间,盖到天亮前拆了板子抬回原处。我不能买老木匠和鬼都动过心思的板子,看几眼,倒退着出来,临出门弯个腰,算请罪了。

我们的大书架和板桌、木桥,原打算请赵木匠做的,问了下工钱,也不贵,但最后请了英格堡乡打工的外地木匠。也是想着赵木匠二十年来只做寿房,他把菜籽沟的门窗、立柜、橱柜、八仙桌还有木车都做完了,一个老木匠时代的活儿,都叫他干完,我不忍再往他手里递活儿。另一个我就是考虑他脑子里下料、掏卯、刨可能都想的是打寿房的事,我不能让他把这个活儿干成那个活儿。

赵木匠到我们书院串过几次门,他跟我们说着话,眼睛盯着院子里成堆的木头木板,他一定看出这摊木活儿的工程量。

他没问我们要干啥。我也没给他说我们要干啥。赵木匠耳朵背,我怕跟他说不清,我说这个,他听成那个,所以啥都不说。赵木匠是个明白人,他心里一定也清楚,一个木匠一旦干了那个活儿,也就不合适干别的活儿了。对木匠来说,干到可以干那个活儿,就简单了,所有以前学的花样都不用了,心里只有三长两短的尺寸和选板的厚道。赵木匠是厚道人,我看他备的松木板,一大拃厚,看了踏实。

我们来菜籽沟的头一年,村里走了三个人,外面来的小车一下子摆满村道,仿佛走掉的人都回来了。

冬天的时候我不在村里,方如泉说菜籽沟办了两个葬礼和十几家婚礼,礼钱送了好几千。我交代过,只要村里有宴席,不管婚丧嫁娶,知道了就去随个份子。

村委会姚书记说他一年下来随礼要上万,哪家有事情都请他,他都得去。姚书记一点不心疼随了这么多礼。他的儿子这两年就结婚,送出去再多,一把子全捞回来。

村里出去的孩子,在城里安了家,结婚也都回村里操办,老人在村里,养肥的羊、喂胖的猪在村里,会做流水席的大厨子在村里。再有,家人大半辈子里给人家随的礼账也在村里,要不回村里操办酒席,送出去的礼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也是我们到菜籽沟的这一年,英格堡乡出生了两个孩子。我听到这个数字心里一片荒凉,几千人的乡,一年才生了两个孩子,明年也许是一个,后年也许一个孩子都不出生,到那时候,整个英格堡、菜籽沟,只有去的,没有来的。

六、麦收

昨天午后,拉了高高一垛苞谷秆的拖拉机,突突突打书院门外驶过时,突然觉得我们院子少了一车什么。书院菜地的苞谷秆稀稀拉拉地站了几行,没来得及吃一口青玉米棒子,他们就老了。刮风的夜晚,苞谷叶子干燥的响声传入梦中。我们忙活半年,好似只种了一地干喳喳的风声。

从麦收开始,先是拉麦捆子的拖拉机,一座山一座山地从书院门口驶过,接着是拉豆秧和苞谷秆的车。

菜籽沟的秋收漫长到下雪,那些坡地上的麦子,都要一镰一镰地割。从路上望去,人像小虫儿爬坡,一点点蠕动,动一天,坡地凹下去一块。扎捆的麦子成队竖摆在麦茬地,远看像一块粗针脚补丁。

从七月到八月,沟里都在收麦子,这个季节找个干活的都困难,前面雇的七个甘肃民工,六月初回家割麦子了,他们把盖了一半的房子扔下,把我们预计八月完工的计划扔下,说要回老家割麦子。

“不回行吗?”

“不行。”

“为啥不行?”

“这边挣钱,在老家雇人割麦子,不一样吗?”

“雇不上人,家家的麦子都熟了,谁有空给你干活儿。”

盖一半的房子扔了半个月,他们一起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是黄昏,从拖拉机上下来,个个脸色像饱满的麦子。第二天,他们的身影又晃动在墙头上,还是那些人,接着半个月前那个茬往上垒墙。只有我知道,那个茬再也接不上了,首先砖缝很难完全对上,即使后来勾了砖缝,我也一眼能看出他们停顿又续接的缝隙。更重要的是活儿搁了十几天,房子主人的想法变了,原先定的木头架房顶被钢板替代,木工活儿被铁活儿替代。事实上盖出来的房子变成了另一栋。半个月前他们因为回家割麦子而耽搁的那个砖混木框架的房子,永远都不会再盖出来。

甘肃的麦子割完了,新疆菜籽沟的麦子才开始黄。坡地陡,收割机上不去,全靠人工镰刀割。一人一天顶多割一亩地,一家种几十亩,就得一个劳力起早贪黑累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书院其他活儿耽搁下来,哪儿都找不到给我们干活儿的人。这个季节,哪儿有比割麦子更重要的事情呢,我们只有眼巴巴看他们快快收割,我们院子里的活儿停下来。多好的太阳,多好的白云,多好的月亮和星星,我们干等着,看他们收获。我们挖管沟、盖房子、收拾院子的活儿,放一年也没事。房子不盖也没事,哪有比割麦子更大的事呢。

地上收麦子的季节,天上星星月亮都闲着。地上的麦香往星空里飘,那里有一层人,每年这个季节让麦香熏醒。他们眼睛朝下看,跟我们朝上望的目光相遇,仿佛黑夜里面对面走来的亲人。

我在这样的夜晚清闲下来,躺在靠椅上看星星。夜空像茫茫戈壁一样,那些朝黑暗里走远的人们,夜夜回头,我在书院的松树下,等候他们回望的目光。迟早我也加入其中,在奔赴无尽黑暗的路上,我夜夜回头,那时坐在夜空下看星星的人是谁呢,谁能从茫茫星空里辨认出我微弱而深情的目光,谁的思念会让我醒来呢?

在书院的松树、杨树上面,在稍远的山坡上面,星空荒芜着。它底下的山坡沟底,年年种麦子、土豆,年年丰收。

七、叮叮当当的狗

太阳把铃铛丢了,他从坡上凶猛地跑下来时像另一条狗。

我妈去英格堡赶集,见有铃铛卖,老式黄铜的,顺手摇一下,有她早年听熟的声音,就买了两个,太阳月亮脖子上各拴一个。月亮的没几天丢了,她不喜欢这个乱响的东西,自己甩掉了。我妈拾回来再给她戴上,第二天,她又脱掉。她当我妈的面脱掉的,她把一个前爪蹬住脖圈,头往后缩,脖圈就掉了。然后,她衔起带铃铛的脖圈,一路响着跑到屋后面,在我妈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转了好一阵,无声地跑回来,她把那个讨厌的铃铛藏掉了。

太阳的铃铛一直戴着,他喜欢那个声音。他个头比月亮小,但他觉得自己比月亮多一个声音,他经常晃着头在月亮面前摆弄自己的响声。他成了一条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狗,他跑到哪儿我们都能听见。

夜里他的叮当声成了院子里最清晰的声音。我们从来不知道夜晚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半夜被狗叫醒,侧耳朵听听,是月亮在南边大叫,或许进来人了,或许是一只野猫或獾猪。有时开灯照一下,若是小偷,看见窗户亮,也就跑了,我们并不出去看究竟。上百亩地的大院子,交给两条一岁多的狗,或者交给一条半狗。太阳只是条小宠物犬,秋天抱来时浑身精光,担心过不了冬。果然天稍一凉他就往屋子里钻,每次我都毫不客气赶他出去,我要让他习惯日渐寒冷的天气。菜籽沟已经是冰雪世界了,他的毛还没有完全长出来。天亮前那阵子外面最冷,听见他在门口叫,拿头顶门,门缝露出的一丝温暖会被他的身体接住。金子一起来就开门放他进房子,让他暖和一下。我坚决赶他出去,我不能让他依赖屋里的暖和,他得在漫长冬天的寒冷中长出自己的暖。

他的铜铃铛声在冬夜里听起来尤其寒冷,我们围炉取暖,他戴着冰冷的铃铛在寒风里来回跑,他不跑会冻死。月亮不怕冻,她是藏獒和哈萨克牧羊犬的后代,身上有厚厚的绒毛。天冷前给他们俩挨着修了狗窝,里面垫了厚厚的麦草。太阳不敢自己在窝里,放进去就跑出来。他往月亮窝里凑,一进去就被月亮咬出来。月亮真是条守原则的狗,白天跟太阳怎么打闹都可以,晚上就是不让太阳进自己的窝。

后来不知为什么月亮也不在窝里待了,可能狗窝在院墙边,太阴冷。我在门口用纸箱给太阳做了一个小窝,纸箱侧面掏一个洞,上面用砖压住,里面和洞口处铺上麦草,太阳晚上住里面。这次月亮随了太阳,卧在洞口的麦草上,那个纸箱做的窝盛不下月亮,她只好给太阳守窝。

经过一个冬天,我们在菜籽沟的第一个冬天,太阳终于从一条宠物犬变成了狗,他在漫长寒冷的冬天里长出一身细绒毛。接下来的冬天,他将不再寒冷,不会在冬夜里不停地响着铃铛跑。我们也不再寒冷,书院在建锅炉房,到时候每个房间都暖暖的。

月亮大叫的时候,听见太阳的叮当声跟在后面,太阳很少叫,他知道自己的叫声太小,吓不住入侵者,他让响亮的铃铛声跟在月亮后面助威。

多少次深夜醒来,我听见太阳的铃铛声绕着房子转,他不睡觉,也可能他闻见我醒来,我醒来和睡着时气味不一样。他把铃铛声摇遍书院的每个角落。月亮只有自己的汪汪声。有时她在北边杏园叫,那里有一只大白猫,夜夜惦记我们伙房的肉。有一个夜晚后窗户没关,大白猫进来,把案板上一块骨头偷走。月亮闻着那块骨头的味道追咬到后院墙边,白猫越墙跑了,月亮在院墙边狂叫。

我隔着菜地看见过一次大白猫,她修长的身子在杏园来回走动,还停下来看我。我从没见过这么大而纯白的猫,打问是谁家的,都不知道。

丢掉铃铛的太阳没有声音了,他一路跑,一路往后看,好像那个叮当响的自己在山坡上没有下来,跑到坡下的又是谁呢?他跑一阵,回头朝坡上汪汪几声。那个刚刚还有叮当响的自己,在山坡草地上转一圈突然不见了,往山下跑的是一条没有响声的狗。

月亮也觉出太阳不对劲,对着他咬,好像要把他咬回去,把那个叮当声找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扫院子,突然听见铃铛声,太阳嘴里叼着系了绳子的铃铛,从山坡杏园里狂跑下来,一直跑到我身边。

他自己把丢了的铃铛找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又成了一只叮当响的狗。

深夜醒来,又听见他的铃铛声绕着房子转。他真的闻见我醒来的气味吗,像一棵树从冬天的沉梦里醒来的味道,像一戈壁的草在雨后返青的味道。我从未站在屋外的黑暗里,闻见我自屋里醒来。

我只闻见我睡眠的气味,像一堆被梦之手倒腾开的陈年麦秆,像一间老房子的门沉沉推开,全是过去的旧味道。那个在梦里游走的我,带着一缕不散的旧气息。此刻他回来,站在窗外,他要在我醒来前回到我的睡眠里,是他的睡眠。我并不认识梦里出现的那个我,我不知道他在下一个梦里会干什么。我没有一只可以醒着伸到梦里的手,去安排黑暗睡眠里的生活。睡眠是我生命的另一场醒来。

我曾在这个黑暗世界一遍遍地醒来。

我醒来和睡着的气味,被一只叫太阳的小狗闻见。

八、洪水

我们熄灯睡了,太阳在外面大叫,我掀开窗帘,下午停在水塘边的大铲车发动着了,细雨中车灯直照到深入星空的白杨树梢,接着铲车开始掉头,大杨树被转动的车灯挨个照亮又送入黑暗。当它转过身往书院外行驶时,车灯穿透前排房子的前窗后窗,整栋房子像突然张开眼睛。

我没细想黑夜里开走的大铲车去干什么,连下了三晚上大雨,听说县上已经动员所有力量防洪。我对菜籽沟的多雨天气已经习以为常,在干旱的新疆,这样一个有雨季的小山沟里,我们渐渐适应了阴雨和潮湿。

听到旁边东城镇发大水淹死人的事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说是四个警察接到养蜂人被洪水围困的消息,便冒雨出警了。

翻滚的山洪沿路旁往下泄,警车费力地往山里爬。警察都是大胆人,自己管片儿的路,本乡本土的雨水,有啥呢。

养蜂人是外来的,每年花开时汽车运载蜂箱到沟里,给村委会交一点花粉钱,也许不用交,给村长两罐子蜜,就住下来。一坡一坡的花——从最早的野山花,到田里的油菜花、红豆草花、葵花、家家户户菜园里的蔬菜花,采到秋天,罐子装满蜜,在一个早晨悄悄走掉。

养蜂人被洪水困在沟里头,他的蜂箱在大水中漂走,他的蜜蜂下雨前都回到蜂箱,他喊叫着往山坡上跑,边跑边打110,他的蜜蜂喊叫着飞出蜂箱。

在离他几公里远的地方,洪水漫上马路,一辆警车被卷走,车里四个警察,一个逃出来,一个淹死,另两个失踪。

我在微信群里看见东城发洪水的视频,一个村庄淹没在水中,村民站在高处看自己泡在水中的房子,新闻说木垒的两个乡被淹。传到菜籽沟的小道消息说,除了失踪的警察,还有两个学生失踪。

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失踪的人都找回来没有。我只知道从我们书院开走的大铲车,行到半路坏掉了。那是我们雇来清理院子的铲车,半夜被征去抗洪,听说什么轴断了。我想也许是司机胆小,把车扔路上回去了。我了解那个司机,是个年轻的生手,开着巨大的铲车,在我们院子高高低低地乱铲了一通,叫方如泉撵走了。夜里他来开走铲车时我没有出去,那样的夜晚,山里黑咕隆咚,到处是洪水的声音,他一个半吊子驾驶员,敢往河道里开吗?

这是我猜测的,或许真是车坏了。他到现在还没有来给我们接着干活儿。我们也在一夜的沉睡中躲过一场洪水。洪水确实在夜里经过菜籽沟,我没看见它涨满河道的样子,没听见它的声音,我只在早晨看见书院门外的河道半腰被水冲刷,河湾那儿的一块高岸塌落。

刚刚得到的消息是,人们在同一个地方找到冲走的警车和几个蜂箱,汽车里空空的。蜂箱上头有蜜蜂飞旋,可能蜂箱漂入水中时,蜜蜂都飞出来,它们在汹涌的洪水上面追着自己的蜂箱飞,一直飞到一辆汽车把蜂箱挡住的地方。

至于那个养蜂人,据说他在听到营救他的警察被淹死后,第二天一早拉着蜂箱跑了。

九、黑暗

老八拖着黑黑的影子从坡上下来。他的摩托车停在大路边,我以为他会骑摩托回家。如果他骑上摩托,黑影会被他甩掉,老八骑摩托野得很,“鬼都追不上”。这是老五说的。老五的意思是鬼追不上飞跑的摩托,我有点不信。年前我看见有人在路边烧纸汽车、纸摩托,可能鬼早已经骑上了摩托,也可能鬼不骑摩托,他们有更快更便捷的工具——影子。

鬼在黄昏时躺在那些疲惫的人影里被带回家。人在地里干活儿,鬼蹲地头看,也不看,冥冥地待着,等人干完活儿,也不等,等和看这些事情,对鬼来说已早不存在。鬼只是冥冥到日头倒西,人的影子伸长过去,把鬼接上。

在能看见鬼的小孩眼睛里,鬼仰脸躺在人影子里,头脚对齐,很舒坦的样子。有时鬼坐起来,驾牛车一样吆喝人的影子前行。藏了鬼的影子拖累人,但人认为是自己本来累,干了半天活儿,能不累吗,再累也得走回家,鬼就舒舒坦坦躺影子里跟人回家。

也早不是那个家。原先墙上的照片都撤了,留有痕迹的旧家具也不在,房子的主人换了几代,但还是熟悉的相貌气味,熟悉的姓氏。

鬼是能记得自己的姓,也隐约记得在世上有过一个家。亲人时不时的念想常常让鬼从冥冥里睁开眼,朝着人世间里望,望着就想回来一趟。跟着黄昏时母亲喊孩子的叫声回来,跟着吱呀的开门声回来,跟着炊烟和地上长长的影子回来。

路拐个弯,影子颠簸一番,就到家了。墙根玩耍的邻家小孩对着影子大叫,自家的狗也对影子叫。人烦了,喝住小孩,撵走狗,小孩和狗都惊愕地看着一个躺着的鬼笑眯眯进了院子。

菜籽沟能看见鬼的小孩都长大走了,到外面上学谋生活,逢年过节回来一下,也都再看不见鬼。

剩下半村子老人,都避讳言鬼。看见鬼也不说,装没看见。就真的好多年没人看见鬼了,好像这世上真的没有鬼了。

老八没骑摩托回家,他直直进了我们院子。月亮猛扑过来,对着老八的影子狂咬,她看见这个人拖来的黑影里有不好的东西。我也看出了,他的影子比黑狗月亮的还黑。一个累坏的人,拖着比别人更黑的影子来到我们院子。我故意朝老八走近几步,两个影子并一起时我吓了一跳。我闲了半天,影子淡淡的,老八的影子比我黑一层。

我赶紧问老八啥事,我害怕他把影子丢在我们家院子。

有些人知道自己影子里藏了不好的东西,回家前想法儿把影子丢掉。丢的方法多:比如,把影子拖进树荫里,自己溜掉;还有,骑驴背马背上,人和牲口的影子叠一起;再就是天黑前找个借口进谁家,等太阳落山了出门,影子就丢给这家了;再就是骑摩托,油门一轰,呜的一溜子土,人瞬间不见,啥东西都甩掉了。

老八不像是要有意害我们的人。他割了一天麦子,腰还没全直起来。他的影子也弓着腰,看上去比老八委屈。

我问,今年麦子收成咋样?

老八说,没毬相,顶多打一袋子多。

老八说的是一亩地的收成,一袋子多,也就一百公斤的样子。每公斤麦子卖两块多,一亩地收二百多块钱,加上政府每亩地一百多块的补贴,合三四百块,机耕费、种子费一除,落二三百块,还不算自己的工钱,要给别人割一亩地麦子,少说也挣一百五十块。

老八种了三十亩地麦子,纯收入六千多。

我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好像他把三十亩地的负担全卸给了我,把白忙活的一年丢给了我。

菜籽沟的坡地旱田只一种一收,坡太陡,机耕没法作业,只有马拉犁地,手撒种,镰刀收割,全是人工活儿。种多了收不掉,种少了不够生活。

老八一夏天在我们书院打零工,每天一百三十元,他六十多了,比我大几岁,没有啥手艺,只能干小工的粗活儿,拿小工的低工资。

老八干的最多的是挖管沟,他一点点地把自己挖进沟里,然后,只见一团一团扔出来的土。每次从自己挖的深沟里出来时,都拖出黑黑的一截影子,月亮见他从管沟里爬出来就咬。我们家月亮见人进院子就叫,见院子里拿东西的人就咬,见从土里钻出来的老八更加狂咬。狗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东西,我只看见老八的影子比其他人的重。

就像这个黄昏,他拖着从自己家麦地里弓腰一天的劳累,来到我们院子,他把那片麦地里的黑拖到我们院子,就像他一次次地从自己挖的管沟里爬出来时,把土里的黑拖到地上。

月亮跟着他的屁股咬,想把他撵走,可是他不走,跟方如泉说账的事,他挖管沟的活儿少算了一天,把一天丢了。按日期算天数又没丢,他进院子挖了七天管沟,按七天付工钱。但他硬说是八天,他干了八天活儿。谁知道这一天该咋算。

老八出院门时月亮依旧对着老八的影子咬。她可能闻见影子的不明气味,看见影子里藏着的黑东西。老八不理识月亮,在月亮一声接着一声的吠叫里,老八的影子渐渐拉长,月亮的叫声也渐渐拉长。最后,老八的影子伸到院门外,跟门口小河边榆树的影子并成一体,跟门外坡地上麦田的影子合为一体,一个更大的阴影从天上地上盖过来。天突然就黑了,我一低头看见整个夜晚,跟在老八拖进来的黑影子后面,悄悄地进了院子。

我们没有在天黑前关住院门。

我们的院门一直敞开到月亮出来。那时我在半醒半睡间,听见书院的皮卡车从外面回来,车灯直直照亮院子,照到台阶上的孔子像。然后,我听见铁门和锁链相碰的声音,高高的,仿佛在月亮和星星之上。

十、醒来

在我不曾醒来的早晨,你们挖开渠口,往我半月前浇过的菜地放水,你们低声呵斥月亮别叫,把渠边那根大木头抬到后墙边,又担心我醒来看见木头不见,四处找。你们把地边的草割了,晾干码成垛,在我让老王架起的草垛木棚上,你们又往高垛了半个夏天的干草。你们中的谁爬到垛顶,低声喊月亮太阳,他们俩欢蹦着朝上吠叫,又更低声地似乎正在心里喊我的名字,在连狗都听不见的那声呼喊里,我一次次醒来。我看见那时的我,好多个我,从菜地、从果园的浓密绿荫下、从门外的大路、从我一次次睡着的西北间的屋子、从山坡、从和谁的匆忙握别里,朝那个声音处走,步子轻快,眼睛朝上,耳朵侧着。那些走来的身影里有三十岁的我,二十岁、十五岁的我,亦有五十岁、八十岁的我,他们在谁的一声喊唤里来了。他们一步步往草垛聚拢,在渠边,十五岁的我好奇地看着五十岁的我,八十岁的我像一个孩童,蹦蹦跳跳超过十岁的我。然后,他们到了草垛下面,似乎草垛又摞了好多个夏天的干草。我看见它高入云端,他们也仰头看,又好奇地相互看,那个呼唤声再没有了,草垛上只有一个梯子,高晃晃竖立着。我认出那是我后父家的梯子,他们也都认出来。在我们早年的记忆里,那个上房的梯子总是短一截子,下房时一只脚探下来,找梯子,害怕地趴在房檐边,这个记忆延伸到无数的梦里。他们围着梯子,谁先上去呢,已经站在高高草堆上的又是谁呢。他朝下看,看见我各个年岁里朝上仰望的眼睛,那是他们中间的一双,早早地到了高处,星星一样静静回望。

在我不愿醒来的那个早晨,你们收住渠口,地里的菜都已长熟,我最喜欢吃的茄子、西红柿、芹菜长得尤其好,它们从来没有长得这么好过。在一个又一个早晨的无边长睡里,你们起来摘菜做早饭,喊干活儿的人吃饭,大声地喊,我寂静地听着。突然谁的一声喊到了我,又突然停住,她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声音已放出去,收不回来。所有人都听见了,都停住,走路的停住脚步,吃饭的停住筷子,太阳月亮也愣住。我欣喜地听着,用我长长一生里所有的耳朵,去追那个散远的声音,我等着谁喊第二声,等她声音再大点喊我一声,等她沉默地在心里唤我一声,喊第三声。像她习惯喊我的那样,她早已习惯了连喊我三声,我早已习惯了在她的第三声里起身。我等她的第三声,她喊了我就起来,出门左拐,到餐厅,到她喊我去的任何地方。

可是没有,她只喊了一声,突然就没声音了,所有人都没声音了,月亮太阳都不叫了。我就在那时,装糊涂地没有起来,没去吃那个早晨的洋芋面条,没去走那个上午的路,没去晒那个下午的太阳。然后,我听见刮风了,满天空的落叶声,一层一层树叶,给大地盖上被子,我暖和地闭住眼睛,想着一百个一千个秋天的金黄落叶会是多么温暖。

(选自《人民文学》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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