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荆元的次日清晨,陆高自己的居室阳台眺望整个铁栅栏。明月还没升起,整个铁栅栏一片寂静,浓厚的冰霜雾气仍然在抚摸整个镇子,熟睡着,和镇上无忧无虑的民众一起,享受着清晨的安宁。
陆高舒展了一下胳膊,好生羡慕那些普通人。昨晚这里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刺杀事件,但他们不需要知道。又或者知道了,但起床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安宁的小日子。
陆高住在铁栅栏最高的塔楼里,他可以从这里看到所有铁栅栏的角角落落。他曾不只一次的想去旭日酒馆,想去欣彩的杂货铺,他也想脱下身上的戎装,去过一段远离尘嚣的生活,但谈何容易。七年了,他甚至连看望自己的老朋友的时间都没有。或许时间是有的,但自己并没有去过。
那条街他很熟悉,那些破旧的小木屋,原先就是他的破旧军营。在完全将北燕的军队驱逐出境后,他召集了一批会建造的军民,在紧靠着铁栅栏,也就是镇子的南边,建造了现在的军事工事。为此,李儒蕴以各种方式阻拦,安排自己的下属弹劾陆高滥用军饷,又散播谣言陆高与北燕有勾结。李儒蕴本着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毫无目的的进行破坏,但最终陆高还是建成了现在的军营。
之所以叫铁栅栏,是因为在北燕通往此地的路上,建有一道两个人高的铁栅栏。谁人所造,已经无从所知,镇民各说一词,全是一些野史传闻。有说是这里是明月大陆天神化身的一条腰带,有说是为了抵御北海一只硕大无比的巨熊,甚至还有说是恶魔会将自己脆弱的还在在铁栅栏上摔打磨练身体。都是一些胡说八道,陆高每次听到有人说起就想笑。
这里建成之后,北燕尝试过几次进攻,都被陆高击退。李若也就是在最后一次抵抗北燕的战役之后,退隐到了现在的旭日酒馆。徭欣彩晚了几年也去开了一家杂货铺,之所以晚了几年,是因为她曾在陆高身边呆了一段时间。
他看了看徭欣彩现在居住的杂货铺,思绪万千,回想起了他们分开的那段对话。
那是在五年前的一次深夜,陆高喝多了,去了徭欣彩入住的客房。他推门而进,满身的酒气,和屋外的冷空气一起,闯进了徭欣彩的房间。
徭欣彩立刻从床上蹲坐起来,拉紧了身上的被子。明月已暗淡,月光透进来,徭欣彩裸露的双肩和后背显得晶莹白净。
他在背后关上了门,一路跟随搀扶他的陆栏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太晚了,你喝多了。”徭欣彩把被子再一次掖了掖,正对着陆高。
陆高缓步走到屋子中间的桌子,靠着坐了下来,想倒杯水,发现水壶里都是空的。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欣彩啊,我知道你要走了,如果我不喝多了,我怕我这辈子都没勇气说出口了。”
“现在这样不好吗?”
陆高仰起头,他怀疑自己眼里有泪水,他回忆起最近的种种,他分辨不清楚是好还是不好。他们一起骑马,在附近的林子里狩猎,这是好吗?他们一起去远处的冰湖边上,在湖面上滑行,这是好吗?他们还一起露宿野外,吃着野味看着星星,这也是好吗?
也许对于徭欣彩来说,这就是美好,真挚而纯洁。可对陆高来说是一种煎熬,一种备受屈辱的煎熬。
他没有相思之苦,他每天都能看见她。她会跟他说一些甜言蜜语,那些让他这个糙汉子脸红心跳的情话。她还会对着他笑,笑容里满满的装着爱。但陆高觉得那爱里,更多的是施舍与怜惜。
是的,他和她就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但每一次他伸出去的手都被巧妙的躲开了。
在林中狩猎,他搀她下马,她莞尔一笑拉着他的手,像一只天鹅绒的手套包裹着他的手。但他再伸手向去搂着她的腰时,她便自己翻身跃下马来,然后咯咯的对着自己笑个不行。在冰湖之上,他们手拉着手结伴而行,他用力一拉,把她拥入怀中,她倒也顺势扑过来,然后往下一蹲,甩开手就滑远了,边滑还边笑着喊他追她,他只能像个孩子追逐永远追不到的玩具傻傻的追着。在野外露宿,数星星,她说她喜欢哪一科,她又说希望旁边那颗是他,她说这样他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他乘着月色,想一亲她的芳泽,但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就把自己打发了。
他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就这么不争气的要出来了。
“我不走,我不会走的。今天太晚了,你这样我很害怕。”徭欣彩恳求道,像是一只被关着的兔子,哀求着。
他把头扭向一边,怕她看见他在哭泣:“我知道你会去找他的,这几天你都在整理你的随身物品了。”
徭欣彩背靠着墙,眼前的陆高此刻像极了一头野兽,自己无法驯服的野兽。她害怕他就这么扑过来,她不能用魔法对他,她做不到。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你的,真的。我跟你过得很开心。”
陆高呵呵笑了一下,言语中全是苦楚:“你或许不会离开我,但你的心也从来没和我在一起过。”
“不是的,你不要这么说,我爱你。”
“爱?你别骗我了。”
徭欣彩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有些气愤:“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对着徭欣彩一顿咆哮,“我就像个傻瓜。”
“知道什么?”徭欣彩再一次拉紧了被子,“我骗你什么了?”
“如果你爱我,为何一次次的拒绝我?你背地里却还在跟他联系,你以为我不知道。”
徭欣彩咬紧了嘴唇,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流出来,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你没话说了吧。所有人都知道,我就像个傻瓜。”他重复着之前的话。
她伸出一只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哭道:“我没有,我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我说我爱你,我就是爱了,我没有骗我自己,我又怎么去骗你。”
一阵沉默,站在门外的陆栏,在寒风中直打哆嗦,她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离开。
“我拒绝你什么了?”
陆高说不出口,他低头看地,地面冷冰冰的毫无回应。
“我跟李连的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都放下了,你为何还不放下。”徭欣彩满是屈辱与愤怒,“他早晚会娶一位公主,这是他们那群人的交易,我不过是他曾经的一个玩物。为何谁都不肯放过我?我洁身自爱,却被人指着脊梁骨辱骂了好几年。现在连你也不放过我了,你是个什么将军?”
他蒙了,酒醒了一大半,双脚与地面凝结在一起。他想逃,但逃不出去了。
她不依不饶,大声骂了起来:“所有都知道,知道什么?我背着你偷人了?你说话啊?”
他舔了舔嘴唇,口干舌燥,他脑袋嗡嗡作响,他想上去抱她,安慰她。他想告诉她,他爱他,爱得深沉爱得痛苦,他想告诉她他会一辈子保护她。然后现在伤害她的那个人,却是自己。
他冲着外面喊道:“陆栏,进来!”陆栏站在外面不吭声,她不敢进。
徭欣彩满脸都是泪水,她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全身赤裸的站在他面前:“我拒绝你?这是你想要的吗?你个小人,你来啊。”
“陆栏!!!”陆高冲着外面大吼了一声。
陆栏赶忙冲进去,呆滞了一秒,赶紧关上门。她把身上满是风霜的斗篷披在了徭欣彩的身上,紧紧的抱着她。徭欣彩大声嚎哭着,窝在陆栏的怀里,那一刻陆栏成了她这一身最好的避港湾。不争气的陆栏也跟着哭了起来,留下陆高一人呆若木鸡的坐在桌子边上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