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万里的了。
她在山洞里拨动火堆,顺着远道而来的北风突如其来地回忆起了与万里结缘之始。
万里是渴望新生活的女子梦寐以求之地,所有万里的弟子都会受到庇佑,不必听从家中安排早早成亲相夫教子。
谢宴一开始对万里是不太动心的,她觉得早日接手家里的铺子,帮娘亲分担一点辛劳也很好,而偏偏在她十岁那年遇到了万里出来游历的小女侠。
女侠姓陆,名忱,字枕胥,来到九溪这个小镇实属意外——她走错路了。
陆枕胥其人长得很文雅,表面看上去是个漂漂亮亮知书达理,还有点文静内敛的小姑娘,实际上一张嘴就能打破所有人对她那张脸的幻想。就比如说她在客栈旁边的糕饼铺听八卦,听完了东街姐姐跟隔壁镇少年私奔的事,如此点评道:“我觉得这个女的就是一时脑子不清醒,也不看看男的跟自己配不配,八成是在追求刺激,不值得不值得。有没有好听一点的?”
老板娘:……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熟练??
陆枕胥被她问的莫名其妙,说:“这有什么,万里的师姐每天都会讲不同的渣男事迹,男人好不好我一听就知道了,怎么了啊?”
可能是她长得实在太乖了,老板娘虽然被哽了一下,却还是在陆枕胥回客栈的时候亲亲热热地给她塞了一袋子桂花糕。
陆枕胥头一次出万里,就遇到这么热心的长辈,瞬间觉得师姐们说的江湖险恶也不一定对嘛!
然而她立马就被打脸了。
谢宴邻居是个烂酒鬼,但女儿懂事,老爹这天喝的醉醺醺回家,还没进门远远看见他家小诏就开始骂起来了,无非还是些妨克生母,是个女儿不是男孩的老套话。谢宴这么久已经听腻了,但她仍不可避免地稍稍替小诏心酸了一下,假如亲生父亲都不喜欢她的话,还有谁能真心实意地对待她呢?
就是这一天,准备悄悄给小诏塞糕点的谢宴,转角就遇上了站在小诏家门口神情古怪的陆枕胥。
镇上来了个有点迷糊但本事很大的漂亮姑娘这事谢宴是知道的,此时见到陆枕胥她就把传言和本人对上号了,见陆枕胥表情奇怪,谢宴仔细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她没见过这种场面,便上前轻轻扯了一下陆枕胥,喊了她一声,“姑娘?”
陆枕胥扭头问谢宴:“你不觉得很震惊吗!”
谢宴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斟酌了一下字句,“其实这个,习惯了就,嗯……麻木?”
陆枕胥眼睛里写满了“我的天哪你居然是如此冷漠无情一女的”,谢宴被她瞧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又解释说,小诏被打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始谢宴她娘去劝张叔,张叔表面答应着,背地里打小诏更重,之后大家就都不太敢管张叔了,生怕小诏被打得更惨,只趁张叔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喊小诏去吃饭,或者背地里塞点点心给这可怜姑娘。
陆枕胥听完,眨巴眨巴眼睛,正气凛然地说:“岂有此理,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帮……她叫什么来着,不管了,必须帮她脱离苦海!”
谢宴心想,你连人名字都没记住,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干嘛啊!!
陆枕胥说,这是侠气呀,书上不都这么写的吗
谢宴:……
她快要跪服陆枕胥了,这姑娘天生少根筋吗!!!
谢宴问她,那小诏以后能去哪呢?
陆枕胥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反问,“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带她回万里吧……?”
唔,去万里倒是个好主意,就算去做学徒也比在九溪好。谢宴和陆枕胥商量好,让陆枕胥去找万里在这附近的负责人,问清楚到底能不能带小诏进万里。至于张叔那放不放人,不放的话大不了直接强行把小诏带走嘛!
陆枕胥深觉可行,她拍拍谢宴的肩膀,顺手把一袋桂花糕全塞给谢宴,“你一会去看那个倒霉姑娘的话,把这个桂花糕送给她吧,算我给未来小师妹的见面礼。”
谢宴笑着答应,抬手跟陆枕胥击了个掌,这一时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满心做侠客的欣喜。
陆枕胥第二天带来了一个容貌端稳的女子给谢宴介绍,女子叫千红,是万里在洛阳一带的总负责人。
“红师姐可厉害了,她上次应了一个公侯家小姐的要求,花了三天把小姐从侯府带到了万里,那个公侯可是出了名的难说话呢!”
千红笑着点了点陆枕胥的额头,说“好啦,别先着夸我了,正事要紧,那个叫小诏的姑娘呢。”
谢宴带着陆枕胥和千红到小诏家,正好撞上张叔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张叔心情特别好,还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谢宴也笑起来喊了声张叔,然后问,“小诏在不在家呀。”
她这话一出口张叔脸色就变了,重重一关门掂着钱袋就往酒家走,谢宴无端被甩了脸色,也极其莫名其妙,站在原地立了一会还是上前敲了敲门喊小诏。
谢宴她娘听见喊小诏,急急忙忙从店里小跑出来,说,“宴宴,你快追去驿站找找,小诏今天被她爹卖了!”
陆枕胥一听也急了,轻功跳起来翻墙往驿站跑,谢宴不会武功,千红也不太擅长,她俩急忙抄小路去追陆枕胥,可是到的时候陆枕胥已经把小诏拉出来,跟两个壮汉打起来了。
谢宴气还没喘匀,就听见陆枕胥来了一声“包子打狗死咬不放,你是公狗还是母狗?”。
千红:……谁教她骂人的?
谢宴:我也想知道……
最后陆枕胥架也没打完,千红付了银子,她们便名正言顺地带着小诏走了。为了照顾小诏这个柔弱的体质,陆枕胥扶着她走得很慢,一路上嘴没停过。
谢宴一开始还回她两句,到后来就成了陆枕胥一个人讲单口相声,架没打成她倒已经编出来十几种陆女侠英雄救美的剧情了。
“是是是,女侠,你真是万里弟子的榜样。”
陆枕胥就笑,说那当然我可是小天才!
千红评价说笑得真傻。
在谢宴过往乏味可陈的十几年中,从来没有见到过像陆枕胥这样的女孩子,天真且热情,勾起了她内心一点莫名的向往。谢宴心想,我也像她这样,不这么平淡,可以吗。
小诏伤好之后正式拜入万里,千红做了她的师父,取名叫诏歌。陆枕胥带着诏歌回万里的时候,同行还有谢宴。
谢宴他娘临行前抱着谢宴哭了一场,说祝我的儿从此不受拘束,未来可期。她懵懵懂懂尚不明白未来在哪,却也泛起了漫无边际的心酸。
三月初三,花朝节,谢宴正式拜入叶清澜门下,取字远舟,陆枕胥是她师姐了。
清澜师父说,“远舟泊天涯,孩子,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呢。”